因為疫情關係,我較少在產業活動中出沒,窩居在台南減少外出,這段期間我看了紀錄片《地球超負荷:搶救藍色母星》(Breaking Boundaries: The Science of Our Planet)。

剛看到片名時,我以為地球科學有了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後來發現其內容綜論了人類在許多方面已經逾越了地球可以承受的臨界點。這部片請到95歲高齡的大衛艾登伯格爵士(Sir David Attenborough)露臉作旁白,他以其一貫耳語般的敘述方式,搖頭晃腦地道出了生態系統瀕臨崩潰的臨界點,其中最關鍵的當然是綠學院感興趣的碳排放議題。

如果不是因為國際品牌商壓迫台灣企業買綠電、做碳中和,這幾年大家心中唯一的記憶一定只有新冠疫情,好在疫情讓更多人反思,願意為了環境採取行動,這也是我動筆寫這篇文章的靈感來源。

淨零,全球下一場產業革命?

在人類歷史中,除了兩百年前的工業革命,以及後來1980年代勉勉強強的數位革命,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全新且被公認的產業革命。你可能覺得下一個革命是元宇宙,但是元宇宙再怎麼神,沒有化石燃料產生的電力供應,也只是談資而已,離工業革命還遠得很。

工業革命的底層邏輯是化石燃料,使用燃煤推動蒸汽機改變了世界各國的競爭格局,也改變了很多國家的命運。很多國家往地下一挖就有石油,靠著老天爺賞飯吃,躺著就能賺錢,雖然不公平,卻也決定了國際競爭的遊戲規則。如果你的國家沒有老天爺賞飯吃,也沒有發展出圍繞著化石燃料底層邏輯的技術,在上一輪的賽局中,你已經是個輸家。全世界能掌握這些底層邏輯、進而用資本市場綁定全世界的,也不過十幾個國家,那輸家怎麼辦呢?繼續排隊繳費給那些貴族嗎?

答案很簡單,也很困難:就是必須翻轉工業革命的底層邏輯。能做到這個層次,才稱得上是第二次工業革命。再生能源的發展算是一個很好的嘗試,但這不過才剛起步,而且它完全服膺於既有的資本市場,稱不上第二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真正的落點將是要能翻轉工業革命的底層邏輯。

當底層邏輯改變,也就是綠學院心中真正的綠色轉型,就意味著需要研發大量的底層技術,如果國家掌握了這些底層技術,就有機會翻身,取得政治博弈的籌碼,還可以進行國家ESG形象工程;生態系統也有機會翻身,因為人類活動過渡到低碳、零碳、甚至負碳。這是千年一遇的大機會,讓我們有機會在新一輪的遊戲競賽中,取得遊戲規則制定權。

許多天真浪漫的文青相信下一輪競爭是有土壤、森林、水、糧食的國家會勝出,站在技術人的角度我只能殘忍地說這僅僅是幻想罷了,因為當國家沒有任何防身之術,下一輪的爭奪,有這些資源的國家只是會成為明顯的掠奪目標!

碳中和的本質是競爭,一場全球規模的博弈

其實美國前副總統高爾很早就提出永續革命,唐獎首屆永續發展獎得主、挪威前首相布倫特蘭(Gro Harlem Brundtland)也早就為永續革命做了完整的詮釋,我們今天只是特別著重在競爭的面向。

國家如是,企業亦如是。如果公司只是為了國際品牌商的要求而做碳中和,你的思維就落入了品牌商壓榨供應鏈的循環,這是永無止盡的輪迴;反之,如果你能洞悉誰在玩遊戲、而誰在被玩,才有機會反手取得遊戲規則制定權,甚至超前部署,例如成為綠能技術或負碳技術的翹楚。

我在太陽能技術領域深耕多年,注意到很多所謂的技術路線,表面看起來是企業之間的競爭,實際上背後經常是大國陣營間的暗中較勁。因為大家都已經看懂了,只要誰的技術領先、誰的產品能快速普及、誰的碳金融市場最快建立,誰就擁有制定遊戲規則的權力。減碳已經超越了環保愛地球的層次,綠色產業、產業綠化的發展將是一場全球規模的博弈。

沒實力坐大國餐桌,就只能被放在他的餐盤上

很多對新創公司的補助計畫都異想天開地想要培養獨角獸,培養下一個護國神山,忽略了臺灣從來沒有長期投資底層技術的思維。我們太過自滿於台積電護國神山的成功,政府的施政和人才培養都嚴重傾斜,忙著處理現狀,而沒有投資未來,殊不知未來的國家如果沒有實力坐上掌握底層技術的大國餐桌,你就只能被放在他的餐盤上。

出於技術人的本能,我先上網搜尋了自 2001年1月1日至2022年3月31日止,標題為「FinFET」的論文發表數,並將結果整理如表一。FinFET的中文為鰭式場效電晶體,是目前半導體奈米製程的關鍵元件,也是台積電能稱霸晶圓代工產業的關鍵技術。接下來,我又搜尋了同樣區間,標題為「碳+捕捉」及「固態+電池」的論文發表數,並將結果整理如表二及表三。這三個表都忽略了跨國研究的合作計畫,並以論文第一作者所屬地作為統計。因為一個技術由學術研究走向商業化是一套固定的發展公式,雖然不代表有論文發表的研究就真的能商業化,但是比較這三個表可以明顯看出,臺灣在綠色技術的發展上嚴重失衡已經是不言而喻。


企業主千年一遇的大機會:助攻淨零,投身第二次工業革命

我知道很多懂技術的人這時會接話了,臺灣要長期投資在研發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也不應該再期待一個大有為政府。好吧,那我們退而求其次,從企業做起。我們認為公司要開始培養出孫中山的膽子。孫先生在革命時,國家已經積重難返,因此他想的絕對不是下一季的績效獎金,他甚至毫不在意2050年自己是否還在職。公司如果能聚集在外表、生活習慣、為人處世的態度看起來相對傳統、保守,但心態開放的一群人,當一個產業出現幾家這種文化的公司,在必要的時候就有機會能超越文化和傳統的束縛,不只是企業、產業轉型,這才是真正的產業人才發展策略。

你可能會說,不重視下一季的業績,公司可能明天就會倒,我再多說一句,如果不思考下一個三十年,你接下來的三十年,就會演變成每天都要擔心下一季的業績。人類進步的動力來自於一代又一代人經由思維的提升、技術的演進、資金的到位等,最後在市場上實踐的過程。這是千年一遇的大機會,願我們有機會助攻第二次工業革命,並在新一輪的遊戲競賽中,取得遊戲規則制定權。

作者  曾弘毅

在人生的黃金時期投入太陽能產業,一路跌跌撞撞,因而得到兩個結論:1.未來真正實用的太陽能應該都不是眼下所見的技術;2.由於大環境的多工與複雜化,想靠單一技術去振興某個產業的時代,也已不復存在。目前正在探索結合太陽能(再生能源)發電、儲能、電力調度技術、金融的新興商業模式。同時擔任綠學院綠色帶路人。

*本文獲綠學院授權轉載,原文:三年前他預言儲能商機落點,今提出最大膽的淨零排放國家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