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子女世代不擅忍耐、交友淡薄，離婚憑感覺…「中國式離婚」會成流行？

2010年，我還住在北京時，有部中國電影約在聖誕節前後上映且空前賣座。那是當代最受歡迎的中國導演馮小剛的戀愛喜劇電影《非誠勿擾2》。 

《非誠勿擾2》從一場絢爛豪華的「離婚典禮」開始。飾演電影主角秦奮的是人氣男演員葛優，他在劇中擔任大富豪友人李香山與芒果的離婚典禮「見證人」。北京郊外寬廣別墅的庭院裡聚集了許多來客，葛優對著他們宣示：「芒果女士和李香山先生的離婚典禮，現在開始。請二位『舊人』入場！」

之後兩個人用刀子切開寫著「離了還是好朋友」的「離婚蛋糕」，然後將香檳倒進香檳塔上。最後鴿子齊飛，寫著「離了還是好朋友」的紙條隨著氣球飛上天空，場景接著轉移到派對上……。

在離婚典禮找邂逅

電影上映後，我曾有機會親眼見到葛優本人，我問他：「現實中，真的存在像電影開頭那種離婚典禮嗎？」葛優認真回答：「這是當然的，那部電影描寫的可是現實裡的中國社會。中國社會今後也將變得越來越複雜。」

在那之後曾有一次，我親身參加了北京友人的離婚典禮。雖不至於電影那般盛大，不過內容大同小異，而且也包下北京某間時尚的餐廳。出席離婚典禮後我才了解，其實那也是一個提供單身男女展開新邂逅的場合。參加者一方面來祝福離婚夫妻日後展開新的人生，同時也能在會場裡物色是否有好的對象。

中國是世界第一離婚大國

比較日中兩國，中國人顯然較不抗拒離婚。

根據中國民政部發行的《2016年社會服務發展統計公報》，2016年的結婚登記數為1142萬8000，較前年度減少6.7％。

相較之下，離婚數在過去十年間不斷成長。2007年為209萬9000對，2016年為415萬8000對，幾乎快要兩倍。平均下來每年增加22萬9000對夫妻離婚。照這個速度成長的話，2020年就會突破500萬對，2024年接近600萬。

對，其變化過程見圖表8。

600萬對就是1200萬人，可以說才不過一年，中國人離婚人數相當於東京人口數。中國成了世界最大的離婚大國。

此外根據厚生勞動省人口動態統計，2016年的日本離婚者數為21萬7000對，也就是說，中國的離婚夫妻是日本的19.2倍。日中人口比例為11倍，而19.2這個數字遠遠超過它，可知道中國是遠超日本的離婚大國。

在中國，結婚登記數的高峰在2013年，之後連續三年下滑。另一方面，離婚登記數在過去十年間不斷上升。

不須依附男性，離婚多由女性提出

接下來是我個人見解。相較於日本人，中國人離婚時有幾個不同的特徵。最大的差異就是很多都是由女方提出離婚。 

我有位北京朋友，才30多歲就爬到文化產業公司的副社長，是一名職場女強人，暫且稱呼為A小姐。她有著兩百名部下，連假日也沒休息，忙到昏天暗地。而A小姐的先生是同鄉出身的編輯，兩人育有一個女兒。

A小姐一家在北京城東郊外，買了新建公寓的一戶。但就在這個時候，A小姐卻對年輕俊俏的房屋銷售員一見鍾情。

雖然這位銷售員已婚，還有個年幼的兒子，但在A小姐的追求下最後終於陷落了。在一連串雙外遇風波，兩個家庭都走向離婚這條路，結果兩個家庭的孩子都由A小姐扶養。

A小姐某天晚上在微醺中，對我說了一句刻骨銘心的話：「到最後還是要我對兩個家庭付高額的贍養費。結婚談的是愛情，可離婚談的是錢啊。」

2011年8月後改變婚姻法解釋，在此之前離婚原則上夫妻財產要均分，但自此之後「結婚之前各自的財產」就要物歸原主。因此對富裕階層來說，即使離婚也不用擔心自己結婚前的財產會受到威脅。

但像A小姐這樣負有責任，又想盡快離婚的情況，就需要支付對方贍養費，才能讓雙方同意離婚。

A小姐這種由女性主導的離婚，正是中國式離婚的典型例子。這象徵女性在社會上已被視為完全獨立的個體。

中國不像日本有「專業主婦」這個職業。專業主婦一詞，在中文裡很難完整表達出精確語感。

中國建國之父毛澤東前主席在1955年高呼「婦女能頂半邊天」，提倡男女平等。當時或許是打算利用女性潛在勞動力，來提升國家生產力，結果採取社會主義的中國，開始實踐男女平等。

現在中國女性會待在家的時間，除了生產前後一個月，大概就是生病或受傷時。公車與計程車的女性司機很多，還有女性戰鬥機飛行員，甚至中國中央電視臺也有很多女性戰地記者。奧運的頒獎臺上女性也特別亮眼；2016年里約奧運，中國奪得70枚獎牌，其中40枚來自女子賽事。

我派駐北京時，客戶的社長或幹部為女性是稀鬆平常的事。中國夫妻中，妻子薪水比丈夫高的狀況也很常見，也有結婚後，在同一間公司裡妻子職位比丈夫高的例子。

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下，若女性喜歡上新的對象，拋下丈夫孩子勇往直前似乎也不是不能想像。當然，這點男性也仍是相同的。

中國式離婚，全憑感覺

中國式離婚的第二個特徵，就是在某一天突然就離婚了。

派駐北京時，我和一對年輕中國夫妻很親近，丈夫是教師，妻子則是外商企業幹部。兩人俊男美女，而且都是從一流大學研究所畢業。結婚後，到了2016年，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但2018年正月，我用WeChat向夫妻倆各自送出賀年訊息時，卻都傳來「我們離婚了」這令人震驚的消息。

那天晚上我打電話關心兩人，他們各自如此說明。

男方：「某天妻子突然跟我說『我想離婚』。我雖然很訝異，但想到將來要與她白頭偕老，我卻突然失去自信了。因此我同意離婚，條件是由她帶著女兒。」

女方：「雖然沒什麼決定性的原因，但我覺得，我慢慢的不再愛他了。跟雙親商量後，他們說：『不想要繼續在一起，就回家吧。』我認為要盡早處理這事，所以把心聲說給丈夫聽。」

明明到前年為止，兩人還相親相愛的一起吃飯，一起照顧寶寶，所以得知他們決定離婚，我完全無法理解。然而我的年輕朋友間也發生一模一樣的事例，在過去一年裡，北京一對，上海又一對，我身邊總共發生了三次中國式離婚。

這三對夫妻共通的地方，是夫妻彼此之間並沒有發生出軌、欠債、失業、暴力等可能導致離婚的原因。三對都是夫妻雙薪，有著年幼孩子，然後就突然走到離婚這一步。

仔細想想，這三對六人還有個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是獨生子女世代，而且雙親都還健在，也都住在市內，隨時都可以回家。

獨生子女世代是稱為小皇帝、小公主，受六位家長疼愛長大的孩子。從家庭內的人際關係到飲食，全都任性妄為，基本上不擅長忍耐。

一旦婚姻中有討厭的事，便懷念婚前放縱自我的幸福日子，而且養育自己的家，不論何時都是自己的避風港。因此會輕易的選擇離婚這個手段。

在我上班的公司中，獨生子女世代也同樣有著一遇到討厭的事，就想立刻辭職的傾向。「我在這間公司裡沒有發展空間。」往往是他們在離職前撂下的最後一句話。

金緣更勝地緣

有以上這些事例，我不得不認為中國人離婚會增加如此之多的原因之一，就是極端的拜金主義。除了藏族或維吾爾族等少數民族外，中國人基本上沒有宗教信仰，我認為硬要說的話就是「金錢教」；許多人重視金錢更勝於自己的配偶。

有些年輕人在結婚前，雙方會先同意離婚時財產如何分配。我當駐派員時期，有間廣告公司是我公司的客戶，其女員工曾對我說：「我要跟男朋友結婚了。」我恭賀她之後，她卻拜託我：「其實我有件事想與身為日本人的您商量看看……。」沒想到她的問題竟是「結婚前如何分配離婚時的財產」。她以為先進的日本在這方面一定有建立完整妥善的機制。

我坦白回答：「雖然在好萊塢電影裡好像有類似的場景，可是我在日本從來沒聽過這種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說：「難道日本人都不重視自己的錢嗎？」

她最後對男方隱瞞了自己悄悄在北京郊外買的房子、股票等投資，以及藏在親戚那邊的財產，打好「離婚時兩者財產均分」的契約後，才跟男朋友結婚。後來我未曾與她再見面，只有偶然聽到她與丈夫分居一年，最後離婚的消息。

觀察中國的獨生子女世代，他們的交友關係也比上一個世代來得淡薄。許多人只靠手機聯繫，感覺不到深刻的羈絆。

同鄉出身，照理來說語言、習慣都一樣，相比異鄉人自然連結比較強，但中國卻不像日本有深厚的同鄉情誼。說到底中國各個城市，既沒有如日本町內會那種籌辦活動的當地基層組織，也沒有夏日祭典等在地活動。雖說中國且有居民委員會這種團體，但其實該團體比較像是監視居民的組織（憲法第111條規定）。若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留宿外國人，會被這個組織檢舉。

也就是說，中國社會在觀念上，家庭之外突然就上綱到國家層級。中國人的愛國心這麼強也是由來於此。

而家庭狀況則如前述，大都市離婚率近40％，尤其是獨生子女世代，就算是夫妻也很難對彼此敞開心房。

說起來在中國，就算結婚妻子也不用改姓。中國女性不像日本有「壽退職」（結婚後離職）概念，女性結婚後會繼續在職場工作。而最重要的，還是錢。

我與中國夫妻相處，才深刻感受到丈夫和妻子在經濟與精神上各自獨立，彼此對等。雖然羨慕這種能夠成就彼此的思想，但相對的，兩人之間也沒有互補之處，總覺欠缺穩定性。

不論如何，愛財勝於一切的因子，已寫進中國人的DNA裡，再加上獨生子女世代以自己為中心的想法，今後中國離婚率必然還會持續上升吧。

想多買一間房，在中國得先離婚

最後談談在中國形成社會問題的一個話題：「假離婚買房」現象。

2016年秋天，各大城市開始限制「每個家庭只能購買一間」，這代表房屋不再成為投資或投機的交易對象，就只是住宅而已。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既然「每個家庭只能有一間」，那麼夫妻離婚變成「兩個家庭」，就可以買兩間。於是中國爆發「假離婚買房」的熱潮。

某間北京的律師事務所貼出以下廣告：

「想購買房屋與節稅，請來本事務所洽談。譬如某位太太是已婚房屋持有者，想將一間房子贈與小弟夫妻倆，針對這樣的要求，我們有以下處理：
1. 與丈夫離婚，住宅歸於丈夫名下。
2. 小弟夫妻也離婚。
3. 讓前夫與前弟媳結婚，住宅過戶給前弟媳。
4. 前夫與前弟媳離婚。
5. 與丈夫復婚，小弟與弟媳也復婚，最後房屋歸於小弟名下。

「這五次付給公所的手續費為9元乘以5，也就是指要花45元（約新臺幣200元）即可。如此一來，不僅房屋可順利轉讓，還能省下各種稅金共87萬元（約新臺幣380萬元）。」

真是誇張又令人啞口無言的做法。

然而市民們從一大早就擠得市公所水洩不通，市公所根本難以招架，儼然是一波巨大又突然的離婚浪潮。為此北京市甚至新訂規約「一日離婚處理件數僅限1000對」。我在2016年11月造訪上海時，曾前往市內的靜安區公所進行觀察，公告欄也貼著「離婚辦理每日僅限50對」的告示。

總而言之，包含這些假離婚買房在內，中國在2024年將迎接1200萬人離婚時代。而在數年後，更可能成為世上唯一每年離婚件數超過結婚件數的國家。

若這樣的時代真的到來，那麼他們的小孩究竟會在什麼樣的環境中成長呢？

責任編輯：洪婉恬
核稿編輯：陳慶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