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顆閃著LED燈的扯鈴從3樓飛向1樓,「唰」的一聲精準落在台上。緊接著「唰唰唰」,數顆扯鈴從四面八方的觀眾席被拋向舞台,全場觀眾情不自禁發出「哇」的驚呼聲。

這是台灣第一個結合扯鈴、舞蹈、體操及專業劇場觀念的表演藝術團體——舞鈴劇場。它曾與雲門舞集、優人神鼓在日本愛知博覽會同台演出;預計今年12月,它將成為台灣第一個踏入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的表演團體。 

小檔案_劉樂群

出生:1966年
學歷:台北市立師範專科學校
經歷:中正國小老師
現職:舞鈴劇場創辦人暨導演


但,這個被稱為台灣之光的劇團,竟來自一位不會扯鈴的數學老師——劉樂群之手。

他在距離退休門檻只剩1年半時,為劇團放棄3、400萬退休金;甚至為它扛下千萬債務、抵押祖厝;財務困窘時,太陽馬戲團提案購併,他卻拒絕。

36年前靠看錄影帶懂扯鈴
年休5天,力闖美、日演出

非專業背景卻堅持成團,寧背債務卻拒絕購併,這些乍看不合邏輯的選擇,究竟是為什麼?

時間回到1985年,師專畢業的他到台北市中正國小實習任教,當時政府要求學校教民俗技藝,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就落在最菜的老師身上。

在沒有Google、YouTube的年代,他不懂扯鈴,只能靠著看錄影帶去理解;因為不懂,反而讓他毫無包袱加入了芭蕾、溜冰、街舞等創新形式。

「我不想要只是綁兩個包頭,穿旗袍在那邊扯,」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讓他不想用制式做法交差了事。退伍後,他更加投入扯鈴隊的訓練,越研究,他就越想打破外人對扯鈴的刻板印象。

為了鼓勵學生練習,他不僅以政府有「民俗運動訪問團」出國機會為誘因,還提供學生免費的課後輔導。他也找到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的學生邊國華來當舞鈴劇場行政總監教授舞蹈,讓學生受扎實舞蹈訓練。團員1年練習360天,只有5天休息,這彷如軍隊般的嚴格訓練,讓他們1992年就得到出國訪問機會。

1990年代,孩子們出國比率並不高,能出國表演,讓參加扯鈴隊的學生人數大增,即使畢業後升上國中、高中職,很多人依然加入訓練。為了整合各校學生,舞鈴劇場的前身——舞鈴少年應運而生。

2002年,他們接到紐約林肯中心藝術節的邀請、2004年,再到日本愛知博覽會演出,2005年也登台國家戲劇院演出。但舞鈴少年紅得發紫時,劉樂群卻毅然辭去教職。

那時候的他,已經任教18年半,再多教一年半,就可以領到退休金。為什麼不再多待一下?這個問題,他也自問上百次,每次回答都是:「當我有鐵飯碗時,孩子卻不知道明天在哪裡?我沒辦法在他們面前要他們加油,我心裡過不去。」

想證明熱情與飯碗能兩全
辭教職投入,卻背債上千萬

當時,除了學校內部的輿論,「有老師會說我在靠學生沽名釣譽、用學校的場地賺自己的錢,」另一方面,到愛知博覽會演出時,他見識到雲門是如何專業化分工的,「坦白說看到別人那麼專業是會有一點自卑,」他說。反觀自己白天上課、晚上帶扯鈴隊,行政、導演、會計、財務都「校長兼撞鐘」,林懷民甚至出借雲門的行政團隊,教他怎樣專業管理一個表演團體。

內外困窘還能克服,最讓他揪心的是,如何讓人才能兼顧熱情與飯碗?

當時有兩位就讀高職美髮科學生,他們熱愛扯鈴表演,卻無法做為正職,「家長會說,你就去洗頭不要練扯鈴了!」他聽了既錯愕又心痛。學生畢業前,他還可以透過每月付1、2萬元,等同去髮廊洗頭的薪資,降低家長反對,但眼看學生即將畢業,這不是永遠的辦法。

幾經考量,他毅然決然辭去教職,專心帶團,想證明做表演也能養活自己。

2010年,台北舉辦花博,他們受邀在舞蝶館演出,212場幾乎場場爆滿。他欣喜:這不就是玩扯鈴也能賺錢的證據嗎?

於是,他加碼續訂舞蝶館,卻徹底錯估形勢,讓他背上千萬債務。花博展期是有政府操刀宣傳行銷,他續訂的演出卻無專業團隊行銷,門票銷售不如預期,最後虧損近1200萬元,龐大的週轉負擔讓他只好拿祖厝去貸款。

同甘容易共苦難,原有14個專職舞者,只剩兩位願意留下。他不得不召喚回數學老師的理性,靠加減乘除解決眼前的負債難題。

表演定SOP、接商演
6年還完債,卻拒購併機會

他選擇用最少資源槓桿最大效益。首先他把傳統排練場退租,節省租金成本,若需要排練,改成小組分開練習,公園、操場都是場地。接著,再把劇團編制降到10個人以內,其中6位是家人,演出時再透過徵選,找到適合的表演者,以降低固定成本。

再來是制定SOP規則,減少團隊磨合,且做更彈性的組合運用。因為沒有排練場、又沒有足夠的專職表演者,他把道具配置、後台技術、表演形式重新拆解分類,編寫成一套完整說明書,在內部稱為「天書」。每次演出前,就透過天書,交接技術說明。

就連表演,他也制定SOP,好比徵選時將舞者分成3類,最初階的只要練扯鈴的基本動作;表現不錯的,可以訓練升級成群舞的扯鈴手;資質更勝者,還可以挑戰大拋手(編按:將扯鈴從舞台外拋進舞台中的技巧)的高難度動作。細緻的分工,讓舞者等於專心學習一項表演技能就好,節省排練時間。

降低固定成本後,就是要懂得開源。他拋棄許多藝文團體放不下身段的框架,配合公關公司做商演、尾牙、親子日等表演,用商演養藝術演出的模式,是他在6年內還清債務的關鍵。

2014年,當加拿大太陽馬戲團有意購併舞鈴,被債務纏身的他卻婉拒,擔心「台灣的表演者會失去這個舞台」。原來,太陽馬戲團簽約只簽3年,而且只要特定段落的表演,等於該段落以外的表演者,可能失去舞台、失去工作。

「我希望舞鈴是一個藝術家的平台,不論你的專業是什麼,是體操、是舞蹈、是扯鈴,還是唱歌、說話,都可以在這個舞台找到位子,這是我想做的事情,」他說。

降成本、提升收益,從這3處下手!

1. 檢視每月固定支出,有沒有可以減省的項目?
2. 長期支出項目,哪些可透過時間攤提?
3. 分類收益,品牌收益、實質金流的收益,如何搭配?

劉樂群節流開源做法
固定成本下降
• 場地成本:退租固定排練場,有需求才租賃
• 人才配置:以人才資料庫替代固定人力
• 固定資產:買硬體器材攤提固定成本

增加收益來源
• 商演短期收益:親子日、尾牙等任何演出機會都不放過
• 增加演出機會:不限制在藝文場地,申請小巨蛋等各種場地演出

整理:楊絲貽

讓表演者「有尊嚴的活」
新挑戰:前進5千座位北流

如今,舞鈴合作的表演者中,有8成、60多位都需要該團的表演收入。鼓手黃笙耘告訴我們,10歲就開始學鼓的他,過去要兼差3份工作才能支應生活開銷,「我要去漢堡店、咖哩飯餐廳打工,做我不喜歡做的工作,才能做我喜歡的(表演)工作,」直到加入舞鈴,他才能拿到專業表演工作者的薪資,「可以用很有尊嚴的方式生活。」

原來,辭去教職、婉拒購併,都只是為了一件事:讓表演者能兼顧麵包與尊嚴。

如今的他做到了。還清債務後,他立下新的挑戰,12月前進台北流行音樂中心。該場地可容納5千位觀眾,是台北僅次小巨蛋的展演場地,但面對疫情嚴峻,增加不確定因素,售票若不到7成,將面臨賠本,加上他的資源跟國內外大型表演團體不能比,被幕後工作人員直呼:「超瘋狂,那是不可能回收的舉動。」

但劉樂群卻認為,「只要有機會被看見,我們都不能放棄,反正錢慢慢還就好了。」這股執念,讓舞鈴如同劇場的靈魂扯鈴,不只原地旋轉,還能飛越劇場,展現千變萬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