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導體九命怪貓做疫苗　71歲黃崇仁：我就是死不掉

「我一個人包到底，輸也是我，贏也是我，我這人有點像孤狼……，」我反問：「人人都說你是九命怪貓，但你覺得自己其實是孤狼？」

力晶董事長黃崇仁頓了頓，嘿嘿笑了起來：「我不在乎人家怎麼說，叫我九命怪貓也可以，反正，你殺不死我。」

自認殺不死的71歲孤狼，坐在南京東路的力晶總部裡，細細的眼睛有點疲累，或許是剛招待完副總統賴清德，又從新竹趕回台北主持中元祭拜的緣故。但拜拜還是要的，畢竟這世間魑魅魍魎，他可沒有少見過。

今年以來他話題不斷，先是旗下的愛普股價從不到百元，半年內曾飆破550元；力晶下櫃後8年，預計明年以子公司力積電之名重返資本市場；針對COVID-19疫情又緊急發表了治療性疫苗。

「別人做預防性疫苗，我做的是治療性疫苗。殺比防更重要，你看流感疫苗沒有百分之百可以防的。」黃崇仁是醫學博士，他說自己成立5年的智合生醫以免疫療法開發疫苗，比對手有機會：「預防疫苗去哪找健康受測者給你打？我這個好辦，病了再打，有效沒效一翻兩瞪眼。」

挺過下櫃、工廠法拍
「要證明，我跟公司共存亡」

但是他其實沒有嘴上說的這麼不在乎。報載力晶股東會，小股東質疑他曾涉及內線交易卻擔任力積電董事長，有損力積電形象，他勃然大怒，拿起麥克風飆罵：「我的每張股票跟你的一張是一樣的，我們站在同條船上，不要每天懷疑我。」「如果沒有我，力晶就跟茂德一樣倒了，你一點都不知道感恩！」（編按：茂德2012年聲請破產重整，2018年重整完成。）

孤狼此生商界挫折無數。最大的一次，要算是2012年底，力晶連兩年大虧導致淨值轉負，在28萬小股東咒罵聲、聯貸銀行追繳聲中狼狽下櫃，當天股價只剩0.29元。

下櫃後3個月，黃崇仁的個人投資公司以每股0.3元公開收購，此後收購不輟，根據經濟部商業司資料，目前他個人持有近6千萬股。對比後來力晶股價反轉向上，至今未上市股價已達75倍，外界質疑他在資訊不對稱下，刻意在股價低檔坑殺股東。

「要說都有得說，那時說我持股不夠多，」他如今仍有氣憤：「不夠？那我就買啊，我證明給你看，我跟這家公司共存亡！」

他強調自己挺過許多硬仗，像老兵掀衣展示身上槍疤，熟練而流暢。譬如2008年DRAM報價崩盤，台灣哀鴻遍野，隔年3月行政院打算把DRAM廠整併成立台灣創新記憶體公司（TMC），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那時我一個人要對付多少人？行政院長劉兆玄、經濟部長尹啟銘、宣明智（聯電榮譽副董事長，當時的召集人），政府想把你吃掉你能怎麼辦？」他拒絕服從，甚至撂狠話：「搞不好你們都不知道到哪去了，我還在這裡當董事長！」

一語成讖，不出半年一場八八風災，內閣總辭，TMC無疾而終，果真應了他說的，鐵打的「老黃」、流水的官。他淡淡總結：「所以你說人能不信命嗎？」

其實不全是命，是本能。他如野狼般敏銳嗅到風吹草動，急速反應、先發制人，是商業草原上的生存本事。1999年傳出聯電董事長曹興誠打算吃下力晶，黃崇仁也靠著巧妙點出當時晶圓雙雄矛盾脫困。

「我去找張忠謀，跟他說：『你要是不挺我，你就要從老大變老二啦。』沒人敢跟他這麼說。兩天後他讓世界先進（台積電子公司）跟力晶策略聯盟。」靠著與台積電結盟，他成功讓旗下的八吋舊廠轉做晶圓代工。

另一樁是2012年，力晶P3廠要被銀行法拍，將造成兩千名員工失業。黃崇仁跟當時人在美國的金士頓創辦人孫大衛說好，先把設備賣給金士頓，然後力晶再代工，但是孫身邊很多人勸他別蹚這渾水，耶誕節前他飛來台灣，打算當面拒絕這樁交易。

「孫大衛還沒開口，我就覺得怪怪的，趕緊把球打出去。」黃崇仁的本能提醒他事態有異，搶先說：「唉呀，你做了件太偉大的事，你保住兩千人的飯碗，讓他們可以過年啊！」

要是別人，這招未必見效，但對重義氣的孫大衛，一箭射中靶心。隔年7月，金士頓買下P3廠設備，力晶50億元現金入袋度過危機。孫大衛多年後在力晶尾牙上自剖：「Frank（黃崇仁）講這句話，我這No說不出口。」

購併兩個月後，韓國海力士的無錫廠大爆炸，全球DRAM大缺貨，價格上漲了近兩成。黃崇仁說：「孫大衛好人有好報，他賺了100億。」

醫學博士半路出家
自稱是異類，爛攤子他來做

洞悉曲折人心的本事，或許跟他來自世家有關。黃崇仁的祖父黃純青是清朝舉人、日治時期當過台北州協議會員、樹林製酒會社社長，所產的「紅露酒」聞名全台。父親黃當時是皮膚科名醫，母親許碧瑜則是板橋林家大掌櫃許丙之女。

黃家人脈極為豐厚，基隆顏家、新光吳家、鹿港辜家都是姻親，黃崇仁自幼學畫，師承畫家廖繼春，熱愛藝術。朋友形容：「他到美國留學時，同學是在餐館端盤子，他是到歌劇院聽演奏會。」

三代富貴，黃崇仁做起生意卻有街頭鬥犬狠勁，因為他是半途出家。他在台大、北醫任教數年，38歲才進入科技界。「有次我去參加工研院院慶，華邦、旺宏、聯電都是工研院出身，我是個異類。」他笑自己：「人家都是正宗少林派，我是雜派，招數只好跟人家不一樣。」

「張忠謀管公司有套系統，很爛的公司他沒辦法經營；我這種人什麼屁公司都要去做，要處理爛攤子。」他說自己有從廢墟中煉金的本事，但同業卻也說他投資太多太雜，從主機板、印刷電路板一路投資到半導體，甚至電商平台、商務包機，他也承認：「很多人來找我投資，只要OK，我就投啊。」

切入感測器、被動元件
信老二哲學，吃邊角也能飽

他雖然看起來狂，卻有一套老二哲學，說自己當年以第一志願考進台大物理系時，只高興了十天。「一開學發現同學這個是保送、那個是天才，我真他×不自量力。」天之驕子第一次認清人生真實，只求畢業，暗暗發誓這輩子不再念第一流名校、不再拚全球最先進。

「你打開手機，台積電做的就那一顆七奈米，剩下的我們都可以做。」現在力晶除了記憶體、驅動IC晶片代工外，還切入了感測器、被動元件代工領域：「最好的肉都給台積電吃，可是旁邊有些邊邊角角，我都能吃，吃多了總也吃得飽。」

明明生來是個養尊處優的花無缺，卻不知怎麼活成了街頭掠食的小魚兒。商場30多年，謗譽隨之，卻不缺跟隨多年的老幹部。20多年的老員工說：「如果說世上有偽君子跟真小人，那他至少是真小人。小人易事，但偽君子難防。」

書畫公子哥、九命怪貓；得人心的老闆、坑殺散戶的炒股人，這些印象全集於黃崇仁一身，他究竟是終生造夢者，還是騙盡天下的賭徒？或許之間的差異在於信或不信。

「我就是信自己能度過，我的員工也相信我。」說到底，自稱孤狼的他是孤也不孤，他沒有子女，說好公司未來將交給專業經理人。「這些人都是戰友、是夥伴，交給他們沒有關係。」他想想，又補了句：「聰明可能他們勝於我，但毅力就比較難。」

「跟我同輩的，不是死掉了、就是退居二線了。這麼長的歲月，任何一戰別人可能就死了，我就是死不掉，我是legend（傳奇）！」71歲了，還是站在第一線，只要多站一秒鐘，都是他自詡的傳奇。

訪問結束，他揮揮手回頭走開，背影像是野狼悠悠行遠，狼搖曳著的長尾巴，遠遠看來，或許跟貓也沒有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