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下旬,宏碁(Acer)舉辦了因疫情而「遲到」兩個月的新品發表會。會中,意外出現一罐掛上子品牌Predator的能量飲料,這背後,竟隱藏了宏碁要轉型生活品牌的布局。

這個獨家專訪難得之處在於,宏碁執行長陳俊聖很有條理的描述,他在品牌經營的摸索過程與方法,並且透露因應品牌升級,要如何調整人心的細節。這門課,值得現在正摸索升級加值的台灣企業,好好修習。

「業績不好找代言人?別傻了!魯蛇不會變流行」

以下是這場專訪重點整理:

商周問(以下簡稱問):今年以來你不斷提到宏碁要往「生活風格品牌」轉型,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陳俊聖答(以下簡稱答):剛開始大家談品牌時,尤其在台灣,都是在談品牌的「知名度」,但品牌知名度就等於「品牌價值」嗎?不一定。一個品牌有沒有價值,是要看它有沒有premium(溢價力),之前我說品牌價值的量化標準是毛利率,那其實不是我說的,是張忠謀講的,大師講的。

好,接下來當我們要增加宏碁品牌價值的時候,有人會說:「那我們就找一個人來代言宏碁嘛!」以前有沒有人這樣幹過?無限多,但統統失敗!本公司也不是沒幹過這種傻事。

因為,當一家公司在上去的時候,找人代言「也許」會有加分,像是當年Nike找Jordan代言;但是,當一家公司在往下,你要找代言人把公司拉起來,其實是拉不起來的,因為一家公司的印象已經被既定了,譬如「它就是個魯蛇」,然後突然找一個人來代言,它就不是魯蛇,哪有可能!

那該怎麼做呢?我們的答案是,「建一個新的(品牌)。」

1. 找出目標客群(Target Audience):鎖定以「電競玩家」為目標客群。
2. 找出他們想要、而我們能做的「產品」:透過調查,歸納出這群人食衣住行的習慣,再判斷當中有多少產品是宏碁能直接供應,或必須找外部供應。因此Predator除了在早期電競電腦、螢幕、滑鼠、鍵盤,後期更推出按摩椅、能量飲、膠原蛋白飲。
3. 創造光暈效應:將訴求對象擴大到任何嚮往成為電競玩家的人。
4. 找到接觸點:即通路,如舉辦賽事、贊助職業電競隊。
5. 經營他們:成立電競社交平台Planet9,除了讓玩家可在平台上組隊、找教練,還舉辦講座、工作坊。目前宏碁每年來自電競的營收超過3百億元。
整理:侯良儒


「騎腳踏車就是生活風格,會有光暈效應,把TA變大」

問:你們在走子品牌路線?

答:對,我們的做法是,把宏碁變成一個混合house of brand(多品牌組合)的品牌家族,因為宏碁已經有既定形象了,就是一個LKK(指年紀較大)的電腦公司,就像大同就是電鍋,它突然要變成流行品牌,你會連不過去、或是不太相信,那個溝通的困難度很高。

就像可口可樂,它們就是一個混合的品牌模式。我有anchor product(主軸產品),然後周邊其他的產品,用的是不同品牌(編按:可口可樂在全球共有一百六十多個品牌,在台灣則有15個品牌,除了可口可樂,還有像芬達、雪碧、爽健美茶……等)。

問:那該怎麼建構一個聚焦生活風格的子品牌呢?

答:我先定義一下什麼叫生活風格(life style):就是生活的格調,或是生活的品味。

品牌又分為產品品牌,跟生活風格品牌,像宏碁,過去就是一個產品品牌,不是生活風格品牌,你不會說「我用宏碁電腦,它是我的生活風格!」沒人這樣吧。

但是捷安特不一樣喔,電腦是每一個人都在用,腳踏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在騎。騎腳踏車是一種生活品味,它會投射給你一個想法:「騎腳踏車是怎樣怎樣。」那種在鄉野間騎車的嚮往感就出來了,台語叫「向望(期望之意)」,只要你想到捷安特,那個畫面、那種幸福感就會出現,腦內啡就會分泌,這是有心理學根據的。

問:好,所以你是怎樣依照風格,去細分品牌?

答:首先,你的品牌要有一個「很清楚的TA(目標族群)」,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不用Acer去做電競,而是用(子品牌)Predator做電競?宏碁是一個通用性產品的品牌,它不精準,但是Predator的TA是玩家,非常精準。

接著,把「他想要、而我能做的」產品定義出來,不過,這還停留在品牌操作的2D層次喔。

什麼時候能進入3D呢?它會有一個光暈效應(halo effect)出來,這時候,目標族群會變大,就像我的Predator是給選手級的玩家用,但是選手有那麼多嗎?如果我只賣選手,我一定沒飯吃,我要的是光暈效應出來之後,那些「我想要像選手」的人。

以凱莉包為例,就像葛麗絲.凱莉是摩納哥的王妃,她當年拿的愛馬仕包讓大家覺得,「拿這個包是貴族」的感覺。對,凱莉包的TA是貴族,但是它的光暈效應是「想要成為貴族的感覺」,這時候你的TA會突然之間變大(雙手畫出一個大圓)。

光暈效應做出來後,再來還有兩個動作:找到接觸點,然後開始經營它,一個生活風格品牌才算是功德圓滿。

為了打開自家能量飲料知名度,宏碁在上週末台北多媒體展上,免費發送給來觀展的民眾與玩家。
為了打開自家能量飲料知名度,宏碁在上週末台北多媒體展上,免費發送給來觀展的民眾與玩家。
為了打開自家能量飲料知名度,宏碁在上週末台北多媒體展上,免費發送給來觀展的民眾與玩家。 攝影者:楊文財

「做品牌要有學理,只知道品牌忠誠度,那太淺了」

問:台灣不少人嚮往做品牌,但結果都不太好,你怎麼思考?

答:做品牌,是要有學理的。

很多人跟我說,他原來做品牌,結果虧得一塌糊塗,之後改成代工就賺錢了,所以我就跟Stan(施振榮)開玩笑說:「你的微笑曲線很危險,你一直跟人家說品牌很好,一堆人follow(追隨)你,結果傾家蕩產,然後做代工就賺錢了。」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智邦,它從品牌改成代工,市值現在是宏碁的兩倍(多)。

大江生醫也是一樣呀,他們一開始想做品牌,也是虧到哭,改做代工後大發,現在市值三百多億耶,是市值最高的生醫公司。它是做代工,但好得很,做品牌沒那麼簡單,並不是「我知道LV、我知道愛馬仕!」「我有在買某個牌子,我知道什麼叫品牌忠誠度!」這些都太淺薄了,真正的學理基礎你沒進去,是不可能做起來的,你只是在幹傻事而已。

問:你覺得台灣哪個品牌是做得不錯的?

答:真正講生活風格品牌的話,捷安特吧!

▪Predator
目標客群:電競玩家
品牌啟動時間:2015年
說明:每年營收貢獻逾10億美元。

▪ ConceptD
目標客群:創作者
品牌啟動時間:2019年
說明:如設計工作者、影像工作者、音樂工作者,需要像電競筆電的效能、但不要花俏外觀,偏好簡約工業設計。過去沒有品牌針對此族群開發,導致他們得使用電競筆電,或是用蘋果。

▪Enduro
目標客群:戶外工作者
品牌啟動時間:2020年
說明:今年6月首度發表。在戶外使用電腦的人,需要比傳統強固電腦輕薄、但又符合軍規810G防震標準的「半強固」筆電。

資料來源:宏碁官網 整理:侯良儒


「打電競會用的、而我能提供的東西:能量飲顧眼睛」

問:這次宏碁推出能量飲料,這也是生活風格的邏輯嗎?

答:一開始,我們先列出這群人「他會用的、而我能提供的東西」,也就是他們用的、吃的、喝的、穿的。

舉例來講,打電競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都穿黑T-shirt,而他們也是喝能量飲料、吃漢堡的那群人,(記者反問:不吃泡麵嗎?)泡麵比較少,因為漢堡還可以邊打電競邊吃,但是吃泡麵要停下來。

像我那天跟我們家的健身教練哈拉,我問他:「打遊戲嗎?」他說:「對呀,我上班都到很晚,9點才下班,回家就打電動,然後喝能量飲料,打到兩點就睡覺。」

知道有飲料的需求後,我們就去找供應商,結果發現(市面上)有能量飲,但是沒有「電競能量飲」,電競能量飲跟能量飲有什麼差別?「顧眼睛」,那是最重要的!要怎麼樣才能顧眼睛呢?我們後來發現最有效的是葉黃素。

以現在來說,泰山也不是我們唯一的供應商,我們在歐洲還有一家(供應商)。

問:如果宏碁的子品牌越變越多,組織設計需要改變嗎?

答:目前只有三個,應該講這是「細分」,因為社會的取向本來就會越來越細分,一般性的產品還會有,但會有越來越多的產品,是給那種「我是那一掛」的人用。

組織的設計其實沒有特別大的改變。它其實是像這樣子(雙掌交疊、手指交叉,像矩陣),像桌機、筆電、螢幕都是獨立的事業部(搖動垂直的五根手指),但我們也有委員會(搖動平行的五根手指),像電競委員會,所有和電競有關的事,都是這個委員會找大家開會,然後委員會的主席說了算。

像這次做能量飲料,我們是先用專案小組,先不加人,因為還不知道會不會成,由這個小組先去研究、做簡報,搞個6個月,一直折騰,問他們18個問題,同時請工業設計部門做設計,確定成了才會成立獨立的部門。

像Ted(宏碁飲料事業部的主管),當過我的特助,也做過公司策略,現在再來做飲料,這局如果做成,他就上岸了。

問:什麼是「上岸」?

答:上岸就是IPO(公開發行),一個IPO你至少能賺幾千萬吧,這時候熱情就出來了,整個公司都被shake(搖動),你就會覺得在這裡是有搞頭的。

問:這些年有誰「上岸成功」?

答:我們的智聯(專做企業系統整合)和展碁都是。智聯這公司更好玩,他們每十年就出去一批人,最後一次是跑到只剩一個秘書,我們就從台北、高雄調人去補,後來我跟他們說,「不要走,我們來IPO,你們不用再找資金,我挺你們,準備上岸吧,換車買房,蓋你們自己的總部大樓。」

現在智聯在這個月申請上櫃了,(股價)已經在興櫃從四十幾元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元了。我跟你說,他們每天都是在衝衝衝,不像以前就是在上班啊,那種ownership(所有權,此指員工持股)的動能是天和地的差別。

「員工不是沒有熱情,只是多數時間,都被埋起來了」

問:這樣一直長出新事業?是為了活化宏碁嗎?

答:人少志氣大。要不斷有新東西來刺激組織,像我們這種公司,你只要躲得夠好,30年也不會出事,而且定期薪水都會進去,沒做事也沒人注意。

我希望(宏碁)是越來越不好躲,我以前那家公司(指台積電)很不好躲,呵呵,張忠謀管得很緊,我們現在這個幸福企業很好躲。

他們(員工)不是沒有熱情,只是被埋起來了,我的工作是重新挖掘熱情。不是我在做飲料耶,是他們在做,我能做的事就是提供一個平台,或是inspiration(鼓舞人心)。

問:活化組織的過程中,最難改變的是什麼?

答:人的心態。因為我們不能再用「價格」去決定事情,而是用life style(生活風格),得讓大家想深一點。

以前,我們就是看英特爾(Intel)什麼時候推出新產品,然後就跟著發表新產品,那太簡單化了,你就只有一招而已,進入障礙太低,大家都會了,你要從2D變3D了吧?要開始想TA、要開始想你可以跟什麼產業做合作?

像飲料,以前我們沒有接觸過,但現在我跟你講,我們超級熟悉!不只台灣熟悉,歐洲也熟悉,因為我們全部調查過了,這是我們以前不用做的事。

「要隨時想做到不可取代,而不是比電腦有多耐摔」

問:經過不斷的組織活化,你腦海中的新宏碁是長什麼樣子?

答:我現在給大家一個新願景:希望宏碁是一個「不可取代」的生活元素。

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我在上一家公司(指台積電),十幾年前聽到時,我覺得「裝肖維(台語)」,就是做代工,有什麼不可取代?聯電也會做啊!結果,現在是護國神「積」,真的是不可取代,台積電現在對每個人生活都是不可或缺!

現在我跟你說,我們的另一家公司「安碁」,包括證券交易所、銀行、五院,都是我的客戶,每天有幾千萬、上億的駭客攻擊,台灣是我們在顧的,它是不是不可取代?還有台灣的防疫系統,也是我們做的,是不是不可取代?當然是啊!

我跟員工說,要隨時想,公司是不是不可或缺?你這個部門、你這個人是不是不可或缺?我年輕時常說一句話:「做大事的人要有點浪漫的情懷。」沒有浪漫情懷不會有十一次革命,不會有今天的中華民國。

所以,不管是宏碁或哪一個子公司,現在在哪個領域可以做到不可或缺的,你就從那個點去發想,這就又立體化了,不是只談我這台電腦很耐摔、功能多強。

▪安碁
產品/服務:資安管理,客戶包括台灣的國防部、交通部等。
公開發行日:2018.7
最新股價:176元

▪智聯
產品/服務:企業軟硬體系統整合。
公開發行日:2019.8
最新股價:103元

▪展碁
產品/服務:ICT軟硬體代理商,目前是任天堂總代理、LG最大代理商。
公開發行日:2020.1
最新股價:30元

▪建碁
產品/服務:電子看板,打入麥當勞供應鏈。
公開發行日:1998.7(2017年由宏碁接手經營)
最新股價:17元

▪安圖斯
產品/服務:伺服器/高效運算系統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酷碁
產品/服務:電腦周邊產品,即宏碁智慧佛珠的供應商。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宏碁資服
產品/服務:商用軟體平台,拿下故宮VR展覽、與北醫合作建立科技防疫平台。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宏碁智通
產品/服務:智慧交通系統,旗下有停車位App「停車大聲公」,還為台南建置智慧停車收費系統。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宏碁智新
產品/服務:智慧空氣品質系統,拿下台灣西部教育市場約9成的標案。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 Sertec 360
產品/服務:售後維修服務代管。
公開發行日/最新股價:尚未

註:最新股價皆為6月最後1個交易日收盤價
資料來源:宏碁年報 整理:侯良儒


問:你挑戰的任務很不容易。

答:我是新的基督徒,一年多而已,很努力在讀經、禱告。有一段詩歌的歌詞是,「我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但我們知道誰掌管明天。」突然覺得非常得到安慰。

我今天中午跟他們(指特助)禱告時,說了一句更強悍的,「我不跟我的主說我的問題有多大,我跟我的問題及困難說,我的主有多大。」厲害吧,我的主可以開紅海、讓瞎眼看見,這算什麼問題,一定搞得定的。

過去,PC都是看功能、規格跟價格,然後貼個牌子出去賣,這個太簡單了,因為都是別人幫你定義的,是我的前公司(指Intel)幫你定義的,那個框框已經把你設好了,我現在就是不認命,我要把框框弄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