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燈一如既往的亮,原住民藝人阿爆以母語排灣族語專輯《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在超過20張優秀專輯虎視眈眈下,奪下本屆金曲獎最大獎「年度專輯」,背後站著穿著排灣族傳統服裝的父母,她手握著獎座對麥克風說出感言。

出生:1981年
學歷:長庚護專、台北護理大學
經歷:2004年獲金曲獎最佳重唱組合獎
2017年《vavayan. 女人》獲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專輯獎
2020年《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獲金曲獎年度專輯、年度歌曲、最佳原住民語專輯獎


融入電音、台語、英語
不做大眾眼中的原住民音樂

「不要浪費你的天賦,也不要依賴你的天賦。」「藉由這張專輯,希望大家可以多多了解少數人的生活,不只是原住民,還有很多『少數』……,從聆聽的過程中,希望我們能夠多一點理解,少一點誤解。」

以往大眾對原住民族音樂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古謠傳唱及祭典歌曲,但阿爆卻敢於融合節奏藍調、電音,語言上也加入國語、台語、英語。樂評人馬世芳評論阿爆的音樂:「放到世界百大DJ選單也不違和,是高級的、有質感的聲音。」阿爆的YouTube頻道下,也有歌迷留言:「我在巴黎的辦公室放這首歌,法國人都搖起來了。」

果真是「越在地、越國際」,就像她也曾舉在YouTube網站上播放次數逼近七十億次、占據美國告示牌排行榜冠軍超過十六週的拉丁歌曲《Despacito》為例:「就算聽不懂西班牙語還是會跟著節奏搖晃啊,既然西班牙語可以,原住民語為什麼不行呢?」

阿爆得獎後,還是一如往常的跑著原定商業演出,行程幾乎沒有受到影響,「不要依賴天賦。」她花了很多年,才終於懂得這些。

出道就得獎,公司卻倒閉
離開5年「沒有一點鬆懈」

20年前同樣明亮的舞台,那時的阿爆還叫張靜雯,跟護校同學田曉梅一起挑戰當時正紅的綜藝節目裡的單元「殘酷舞台」:只要有3個評審按燈,就得被噴乾冰淘汰,為了節目效果,唱到一半還可能有十八銅人上來鬧場。但兩個女孩一路平順唱完,當時的來賓郭靜純說她:「那個爆炸頭女生,就是有種讓人忍不住把目光留在她身上的能力。」

她的臉很小很黝黑,為了上舞台顯眼,乾脆把頭髮燙得非常捲非常爆,好像這樣才有了分量,從那時起大家喚她「阿爆」。一開始星路算是順的,她與搭檔順利被製作人看中、順利被簽下、成為創作者發片,隔年「阿爆&Brandy」打敗當紅的少女團體S.H.E獲得「金曲獎最佳重唱組合」。

但人生的殘酷舞台從此時才開始。得獎第二天,唱片公司卻因為股權轉移而關門大吉。人生遇到這等倒楣事,她卻還記得要去幫忙員工打包,拉大嗓門講笑話企圖沖淡悲傷氣氛,甚至手搭當時老闆李亞明的肩,當時媒體形容「小女孩故作堅強安慰老男人的畫面,讓員工看了心裡一陣酸楚。」

雖然堅持,但始終等不到機會,甚至窮到戶頭只剩零頭領不出錢,在提款機前崩潰大哭,再怎麼有天賦的人,也拚不過命運。她曾說那時不想再做音樂了,音樂不能帶給她生活穩定,做它幹嘛呢?

在都市裡掙扎求活的原住民,誰能高尚的咬著夢想不放?阿爆冷靜擰暗了舞台的燈,走回老本行當護理師。

看似極短的演藝經歷,她好人緣的樂觀個性卻沒讓演藝圈忘了她,演員林美秀三不五時就稱病到診所看診,實際上是為了看她好不好;有一半排灣族血統的琇琴(于子育)更是常常約她見面。

2012年原住民族電視台要找主持人,意外找上她。當時擔任執行製作的黃心惠(Suyan)回憶:「那時阿爆已經離開螢光幕至少5年,但是不管是容貌、體態或是面對鏡頭她都很ready(準備好了),完全沒有一點鬆懈,彷彿從沒離開過。」

她沒有主持過,但是她不怕。黃心惠說,阿爆是典型有天分又夠努力的藝人,翻開阿爆的主持腳本,紅藍筆註記密密麻麻一大堆。一開工,她能在5個月內錄120集節目,或是攝影棚有3小時空檔,就殺進去錄兩集60分鐘節目。

自籌經費收錄族語歌謠
拿檳榔、咖啡,跟耆老求唱

「她背腳本很快,天生有股氣場能照顧場面,尤其是面對素人來賓,必須要有很強大的穿針引線能力。」黃心惠說:「為了要錄益智節目,她還特別去上曾國城的《全民星攻略》,觀摩前輩怎麼掌握節奏。跟她工作,很難不喜歡她。」

舞台的燈說亮就亮,說暗就暗,走過這一切的阿爆看得清楚明白,與其煩惱怎麼成為當紅藝人,她不如去做該做的事。遠在台東縣嘉蘭部落的外婆總念叨著:「把我的聲音錄下來吧。如果以後我不在了,你們結婚的時候可以放我的歌,聽見我給你們的祝福。」

排灣族沒有文字,歷史和情感都記載在歌謠裡。為了外婆的願望,她自籌了150萬元當經費,製作老中青三代吟唱古謠的專輯《東排三聲代》。專輯發行前,外婆離世了。

「如果歌謠消失了,文化的根也會隨之不見。我要趁著長輩還能好好呼吸的時候,能記錄多少就先記錄多少。」從2015年起,阿爆開始「那屋瓦環島部落收音計畫」,實際走入部落收錄各個原住民族的歌謠,再放上網路跟App免費供人下載。

即使因為主持原民台的節目,她在部落間已享有相當高的知名度,但每次去各部落蒐集音樂,她還是帶著檳榔、伯朗咖啡、麥香紅茶,像個求教的孩子跟耆老們撒嬌,老人唱一句,她跟一句。

在台北的攝影棚裡工作有腳本,一字一句都得掌握進度;但在部落裡,約好的時間長輩偏偏不在,說去買菜就是一下午,未必是真去買菜、農忙、倒垃圾,只是那個時間長輩不想唱。黃心惠說:「她說老天爺讓她收什麼,她就收什麼,不能強求。」

阿爆之所以做族語音樂,不是因為她懂,正是因為她不懂。

她是典型的都會原住民。父母很早就離鄉謀生,她從小在高雄長大,擔心女兒被貼上「山地人」標籤被欺負,父母從不跟她講族語。國中時漢人朋友問她能不能用排灣族語數『數字』給他們聽,「我才發現我只會數一到七耶。萬一以後的年輕人都不會數了,那該怎麼辦?」

母親寫一首數字歌送她
啟動她用族語輕鬆唱的心

她告訴母親,母親用族語很溫柔的寫了一首歌詞:「我心裡守著一個願望好久了/我要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有三個地瓜就剛好夠吃了/若四個芋頭就太飽了/生五個很有力量的孩子/打到六個獵物有夠英勇/七個阿拜糕分他們吃就不會吵架/八個斗笠給他們就不會受日曬/九件衣服給他們穿得暖暖的/再十個孫子我也太幸福了吧……。」

「很多原住民年輕人很想要接近自己的文化,可是找不到方法。一般講到文化,大家都好沉重,其實它可以很輕鬆,用音樂就是很好的方式。」阿爆說:「就跟吃飯一樣,吃了這麼多西餐、韓式、日式,可是要有一個味道是屬於自己原來族群的口味。你不用每天吃,但起碼要有一個選項是它。」

也拿過金曲獎的原住民歌手以莉.高露說,阿爆的音樂沒有辦法被歸類,不能說她是個靈魂樂或是電音歌手,她努力嘗試各種元素,也很積極去跟各種不同的音樂人合作:「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進步,開發各種可能,讓年輕人覺得原住民語言是很酷的,願意聽、願意唱,這就是她最棒的地方。」

以自己的步調,做自己的事。如果沒有人聽,自己覺得滿足也就夠了;如果有人聽,那就當作賺到。三十九歲的阿爆不在乎燈光是亮是暗,她知道人的創作能量有限,只想在火燃盡之前,再多做幾首歌,正如她在受訪時曾說:「我沒有想做多偉大的事。只是因為我愛音樂,然後可以藉由音樂讓更多人去聽見族語……,這件事讓我覺得,我好像是一個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