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能做什麼,所以選了哲學系。」一位嬌小的年輕女孩說。
「妳家人不會反對嗎?」
「我才不管他們說什麼!他們講來講去都是那一套,我相信我會走出自己的路。」
「後來呢?」
多元價值下的困境
女孩露出些許尷尬的笑容:「大學時代我很積極參加各種活動,當過社長,也辦了幾場大型活動,還很熱衷各種研習課程,我很喜歡那時候的自己。後來,參考學長姐的經驗與意見,決定當一個策展人。」
「策展人?妳要怎麼進行?」
「我知道自己經歷不足,所以先到法國進修……」
「去念書嗎?」
女孩沉默了一段時間,繼續說:「我本來是想到當地先住下來,適應環境,再去申請學校的,但不知道怎麼了……」她哽咽起來,我抬頭看,發現兩行淚從她臉龐流下。
「一下飛機,滿腔的熱情忽然瞬間消失,一個人感覺好孤單茫然。」
我才慢慢明白,她在台灣時,那樣積極的大學生活,事實上是充滿焦慮之下的多方嘗試。她在傲然選擇了家人反對的系所之後,一直想拿出成績,證明自己能夠在這個社會獨力生存下去,然而,她一直找不到自己想要什麼——每種事物都很新鮮,卻沒有一樣能讓她保持興趣。
隨著畢業將近,她越來越著急,最後,把戰場延伸到遙遠的法國,在毫無準備的狀態下隻身前往。到了異鄉,她才終於撐不住,自信心瀕臨崩潰。
女孩的困境,正是價值多元化的社會下,越來越普遍的現象。不管是誰,任何人在同一段時間都只能做一件事,當可被選擇的項目越來越多時,不管要做出什麼決定,都形同於放棄了其他選項,然而,要如何證明自己做出的選擇是最好的呢?
認識的人越多,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在藝廊找到工作,但是做不久,撐了3個月,最後還是放棄了。」
女孩猶帶哽咽,「家人沒有怪我騙他們,還是支持我。後來我去考戲劇研究所,指導教授對我也很好,但是我卻更茫然,念到第四年還沒畢業,又跑去考心理研究所,沒有一間錄取我,有一位面試老師還把我拉到一旁,說:『妳需要的是諮商,不是來考心理研究所。』」
後來,她慢慢體會到:自己沒有任何實務工作背景,很難有機會成為策展人,在因緣際會下,遇見一位自己崇拜的策展人,對方在戲劇系兼任,她不假思索就去報考了該校戲劇研究所。
憑著一股衝勁,她又跨入了新的領域,然而,隨著實習經驗累積,她逐漸注意到:這位老師之所以成功,跟戲劇本身並不相關,而是老師圓融的社交能力與用之不盡的熱情。她開始反省自己:人生走來跌跌撞撞,先是靠家人,之後靠長輩朋友,不只沒有一技之長,連做人也不會……。
「妳覺得自己要做到什麼程度,才叫及格?」
「不知道。我常覺得自己會的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認識的人越多,就越害怕,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領域學有專精,只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會什麼。」
能力明明就不差,卻覺得自己毫無價值?
儘管從理性上,誰都知道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證明給別人看,但從感性上,在女孩堅決選擇哲學系後,父母竟然讓步了,女孩反而感到內疚:好歹自己該拿出點成績來吧?
奈何求學階段都在備受保護的環境下成長,面對大學時期眼花撩亂的各種活動,她完全迷失了方向,越走越急,越走越慌,慌亂中任性決定到法國,鎩羽而歸,再次意外的被家人接納(應該也包含生活費的支援)。
她知道家中並不是多寬裕,但是願意為她而縮衣節食,更讓她深感愧疚,為急於清償,認同的典範人物出現,她也跟隨了過去,卻從實習中發現,所謂社會上的成功,更多是來自圓融的待人處事與積極熱情態度,而這些都是她「自認」最欠缺的部分。
客觀上來說,女孩的能力一點都不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沒有規劃的狀態下到法國說走就走的,沒被提及的是背後的語文能力。從她大學主持活動、擔任社團幹部、學長姐的熱心指引、被指導教授賞識推薦,顯然她的人緣、談吐、熱情、執行力並不像她說的那麼差。
問題是:成功追求到的一切,她都不認為有價值,也就是受困於價值感的貧乏。在價值多元的社會,處處都有不同領域的能人異士,就這樣一次次擊垮了她辛苦累積起來的自信。
*本文摘自悅知文化《理當幸福的我們,為何不快樂?》
《理當幸福的我們,為何不快樂?:從精神科角度,理解「富足一代」的焦慮、不安與失落》
作者:陳俊欽
出版社:悅知文化
出版日期:2024/06/25
作者簡介
陳俊欽
精神科專科醫師,杏語心靈診所院長。
台灣大學醫學系畢業,曾任職於馬偕醫院精神科。面對尋求協助的個案,是名溫柔的傾聽者;對於群眾與個人的各種心靈課題,也是位優秀的引路人。此外,他也經常以深入淺出的文字,在報章雜誌、電視媒體或網路上,分享心理與精神相關的醫學觀點,並對潛藏在社會現況下的心理現象提出獨到的見解。
著有《鬆綁你的完美主義》(悅知文化)、《原來這就是B型人格》、《黑羊效應》、《焦慮也是病嗎?》等十餘本書籍。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