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下一切，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容易的事。」頂尖律師賣掉法拉利的人生體悟

我認識朱利安已經17年了。我們第一次碰面時，我還是個法律系學生，暑假時他的合夥人雇我來當研究實習生。那時候的朱利安什麼都有，是個才華洋溢、外型俊朗、膽識過人的年輕律師，心中懷抱著偉大的夢想。朱利安是事務所的新星，未來必能在所裡呼風喚雨。我記得有一次熬夜工作，經過角落他那間氣派的辦公室時，偷偷瞥見他的大橡木桌上擺著一幅字框，上面是邱吉爾的名言，那句話深深刻畫了他的性格：

我深信今天我們是命運的主人，我們有力量完成眼前的任務，我們能夠忍受痛苦與辛勞。只要我們相信自己的使命，並擁有絕不屈服的求勝意志，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朱利安的確實踐了這段話。他強悍、拚命，為了他命中注定的成功，可以連續工作18個小時。他在法庭上毫無底線的戲劇化演出，經常成為報紙頭條，只要有錢有勢的人需要一位犀利狡猾的訴訟專家，他們就會湧向朱利安。他的場外活動同樣聲名遠播，深夜出入高檔餐廳，身邊總有年輕亮麗的模特兒作陪，或是和一群他戲稱為「破壞小組」的代理人們瘋狂飲酒作樂，這些都成了事務所裡津津樂道的傳奇。

在朱利安的邀請下，我畢業後留在事務所擔任律師助理，並與他建立友誼。當然，他並不是容易共事的人，當他的下屬常常令人沮喪，我們有過不少爭吵，甚至半夜還會吼來吼去。永遠只能照他的方式做，否則就走人，他從不認為自己會錯。但在那粗魯強硬的外殼下，他其實很在乎身邊的人。

不管再忙，他總會問候珍妮的近況。珍妮和我早在我讀法律系之前就結婚，我到現在還會親暱地叫她「我的新娘」。有一次，他從別的實習生那裡得知我經濟吃緊，便替我爭取到一筆豐厚的獎學金。沒錯，他能與最厲害的對手硬碰硬，也喜歡狂歡，但他從不忽略朋友。真正的問題是，朱利安滿腦子都是工作。

最初幾年，他還能用「是為了事務所好」來合理化超時工作，還說「下個冬天一定會去開曼群島度假一個月」。然而隨著名聲傳開，他的案件愈來愈大，挑戰愈來愈多，他也把自己逼得更狠。私底下，他向我坦承自己再也無法連續睡上幾小時，否則他一醒來就會因為沒在處理案件而有罪惡感。

不久我便認清了，他被無止盡的渴望吞噬：更多的名位、更多的榮耀、更多的金錢。

一如預期，他變得極其成功，擁有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耀眼的專業名聲、七位數美元的年收入、名人社區的豪宅、私人飛機、熱帶島嶼上的度假別墅，以及他最心愛的寶貝——停在私宅車道正中央、閃亮的紅色法拉利。

然而，我早已察覺到，事情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完美。不是因為我比事務所其他人更敏銳，只是因為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因為我們幾乎都泡在工作裡，總有新的轟動大案等在那裡，永無止境。

當成功變成毒藥，如何找回失落的靈魂？

隨著相處愈多，我愈清楚他正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深淵，就好像他心底許下某種求死的心願。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滿足。最後，他的婚姻破裂，與父親斷絕往來，即使擁有世上人人渴望的物質享受，他卻仍找不到自己真正要尋求的東西，這一切無論在情感、身體，還是心靈，都能瞧出端倪。

53歲的朱利安，看起來卻像個七旬老人。他臉上滿是皺紋，那是他不留情面的生活方式，以及長年壓力失衡所留下的殘酷見證。夜夜在高檔法式餐廳用餐、濃濃的古巴雪茄、杯杯干邑白蘭地，讓他身材嚴重走樣。他常抱怨他受夠了，整個人疲憊不堪。他的幽默感消失，幾乎不再笑了，過去充滿朝氣的性格，早已被死氣沉沉取代。在我看來，他的人生已經失去了所有意義。

導致他早衰的，不只是瘋狂的工作步調，我感受到更深層原因，那是一種性靈的枯竭。他幾乎每天對我說，他對工作毫無熱情，心裡很空虛。朱利安說，當他還是年輕律師時，雖然是因為家族的期望才踏入法律這條路，但他確實曾經熱愛法律，法律的複雜與挑戰讓他著迷不已，充滿能量，法律推動社會改革的力量，更是他前進的動力。

當時的他不只是康乃狄克州的有錢小子，而是真心視自己為推動社會進步的一股力量，相信能憑藉天賦幫助他人。這樣的願景曾經賦予他人生的意義，也點燃他的希望。

但朱利安墮落的原因，不僅僅是對工作的連結已經生鏽，他在我加入事務所之前，似乎還遭逢過某個巨大的不幸。據其中一位資深合夥人透露，那是件難以言說的事，但無論我怎麼打聽，都沒有人願意多說。就連出名大嘴巴的管理合夥人哈丁（他窩在麗池飯店酒吧的時間比在自己那間大得嚇人的辦公室還多），也只說自己發誓保密。這個晦暗的祕密究竟是什麼，我雖無從得知，但直覺告訴我，它在某種程度上促使了朱利安沉淪。我當然好奇，但我更想幫助他，畢竟他不只是我的導師，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那一刻終於來臨。

這場突如其來的心臟病發，把天才律師朱利安．曼托拉回現實，迫使他正視自己的血肉之軀。就在星期一早晨，第7號法庭的正中央，也就是我們當年贏下「世紀謀殺案」的地方。

那是一場事務所全體律師的緊急會議。當我們擠進主會議室時，我立刻感覺到情況不妙，首先開口的是老哈丁。

「恐怕我得告訴各位一個壞消息。昨天，朱利安．曼托在法庭上為大西洋航空的案子辯護時，突然心臟病發。目前還在加護病房，不過醫師表示病情已經穩定下來，將會慢慢康復。但朱利安做了一個決定，大家都必須知道，他決定離開我們這個大家庭，不再執業。他不會再回到事務所了。」

我震驚不已。我知道他近來深陷困境，但從未想過他會就此放棄。而且，我們一起經歷過這麼多，我原以為他至少該親口告訴我這件事，可是他連在醫院都不跟我見面，每次我去探望，護理師都說他正在休息、不可打擾，他甚至不接我的電話。也許，我讓他想起了他想徹底遺忘的那段人生。誰知道呢？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這真的讓我很受傷。

「把過去的包袱全放下，人生立刻變得單純而有意義。」

事情已過去3年多。後來我聽說，朱利安前往印度展開一場探尋之旅。他告訴其中一位合夥人，他想簡化人生，他「需要一些答案」，而他希望能在那片神祕的土地上找到。於是，他賣掉豪宅、私人飛機、島嶼別墅，甚至賣掉他那輛心愛的法拉利。「朱利安．曼托變成一個印度瑜伽修行者？」我心想，「律法的運作果然神祕莫測。」

直到兩個月前，一次辦公室的敲門聲才為我的疑問帶來些許解答。

「又來了一個想搶我飯碗的天才律師嗎？」我心裡暗自嘀咕。「我的老天，他幹嘛站在那裡盯著我？上週那場我打贏的離婚官司，他不會是委託人的先生吧？要真是這樣，也許叫保全進來比較好。」

年輕人依舊盯著我看，就像彌勒佛慈祥地注視著心愛的弟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語氣出乎意料地有力。

「約翰，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連曾經傾囊相授法庭致勝祕訣的人，也要這樣冷漠以待？早知道，我應該把那些祕密留給自己。」說著，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燦爛笑容。

一股異樣感覺擾動我心深處，我隨即認出那低沉卻帶著蜜糖般圓潤的嗓音，心跳加快。

「朱利安？真的是你？這不可能吧！那真的是你嗎？」

來訪者爽朗的笑聲，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測。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失蹤已久的印度瑜伽修行者：朱利安．曼托。他驚人的轉變讓我大受震撼。往日那張死氣沉沉的臉龐、病懨懨的咳嗽與空洞的眼神完全消失，那副蒼老的模樣和陰鬱的神情都已經不復存在。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正處於最佳健康狀態，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容光煥發，那雙眼睛明亮有神，彷彿一扇窗，透出驚人的活力。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全身散發著安定祥和的氣息，光是坐在那裡看著他，就讓人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

朱利安不再是那個焦慮、緊繃、爭強好勝的頂尖律所合夥人。眼前的男子，是一個年輕、充滿活力，且帶著微笑的改變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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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郁捷

核稿編輯：張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