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光顧一間小吃攤。
這家小店，每天從傍晚6點開到半夜2點，2位約莫30、40歲的女性，無論寒流或盛夏，都穿著背心，在爐灶前忙來忙去。她們的鴨肉飯、鴨油麵線、炸醬麵、魯竹筍、各種小菜⋯⋯都有獨特風味，定價又實惠。許多晚歸者、夜貓子，吃到可是會流淚。
今晚我又上門光顧，路邊座位都滿了，我便挨到工作檯旁。老闆娘趁客人稍少，煮給自己一碗跟賣給客人一樣的炸醬麵，坐到我前方，稀哩呼嚕的吃起來。
我一直都想問她「哪裡學的手藝」？但她一直很忙，直到今天，終於有機會。
「妳的鴨肉飯很好吃欸，跟別人都不一樣。」我說。
「啊我都是自己切的啊，一天切十幾隻，別人用絞肉機，但我用手工切，這樣才能看清楚肉的紋路去切，咬起來才有口感，用絞肉機就沒口感了。」她給我看指甲上的刀痕，還是紅的，「別人切肉用5分鐘，我要切一個多小時，還會受傷。」
「那鴨油麵線呢？鴨油好香！」
「鴨油是我自己煉的喔，不是買來的。妳看這個炸醬、辣椒醬、蔥油醬，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她得意的說。難怪，有一天我女兒吃了她的辣椒醬後，滿臉通紅的大讚。
「小菜呢？你們的大腸、粉腸、脆腸、生腸都特別嫩」。
「喔我都花很多力氣挑跟洗，腸子我是整個從裡面翻出來洗好幾遍，」她用手勢比劃著。難怪，哪麼多手工活啊，舌尖不會騙人。「我在馬偕醫院那邊，白天有賣當歸麵線，有八種中藥材，每個藥材都是我自己去中藥房買來燉的，一鍋湯要燉二小時。很多人去買一包包的粉放進去，我就是不要，食材一定要自己看得到。我賣的東西，都是我自己想吃的。」
她繼續大口大口的吃著自家的炸醬麵，「真好吃啊～」她稱讚自己。
「妳從哪裡學到這些手藝呢？」我繼續問。
「我自己研究的，我每天都在想『怎麼做更好吃？』，一直嘗試，一定要自己覺得滿意才行，所以我每天都累垮。」她笑說，自己有一個讀國小的兒子，都沒辦法陪他出去玩，如果回越南，就在家陪媽媽十天、再回台灣。「真正很累的人，連出去玩的力氣都沒有啦！放假就想在家睡覺。但我還是會打起精神陪一下兒子。」
她的家鄉，在越南最南方與柬埔寨交界處。我二十幾年前曾去過，那裡沒有柏油路，黃土地、漫天沙，沿途草房與平房，非常窮。她說，自己剛來台灣時，拿一萬元回去，就非常好用，但十幾年後，「很不好用！」因為物價跟台灣快差不多了。
「所以妳要更努力多賺嗎？我看妳都忙到半夜，這樣會睡很少。」
「哈哈我倒下去就能睡著，別人睡8小時，我5小時就睡很飽」。她露著壯壯的白胳膊，燦爛的笑著。
「妳為什麼要這麼累、什麼都自己來啊？我看很多店的醬料、小菜，都是批發來的，客人也是照吃。」
「不不，我要對自己做的食物負責。我的食材，絕對我自己挑選、製作的，比較麻煩，但我要對得起良心。」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突然覺得，眼前這4盤加總才100元出頭的消夜，無價。
其實，以她的執著，若是運氣好、有人脈或財力資源，能到知名學校進修，到知名餐廳任職，也可能會是眾人佩服的明星主廚，能講出動人的故事、精妙的技巧、與可貴的精神。
但她資源有限，就在菜市場前的麵攤，賣一碗30元的鴨肉飯。
有時我們會幫有名的人錦上添花，捧得太高了。但有許多跟他們一樣努力認真的人，只是運氣不夠好，資源、地位、吸睛度，就天差地遠。
幸運的是，他們還是開朗，認分、堅持做他們覺得對的事。她手上有刀傷，這是手工活的代價。
但你看，在這小小巷弄中，有這麼多夜歸人都是她的美食粉絲，偶爾沒開店更會悵然若失，這份堅持的價值，真的難以衡量。
責任編輯：陳柏燕
核稿編輯：林易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