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全世界的現象。世界衛生組織指出,近45年來,全球的自殺率增加了60%。2018年,英國更進一步任命「寂寞部長」,幫助900萬(根據2017年政府委託的調查報告)時常或總是感到寂寞的人。在日本,Family Romance這類的公司愈來愈多,讓寂寞的人雇用演員扮演自己的朋友、家人或伴侶。這類服務並不包含性交易,顧客只是付錢租借家人。例如,一個母親跟兒子疏遠,所以就租個兒子來探望她。或者單身漢可能租個太太問他今天過得如何、何時到家。

寂寞不分男女老少。最近有個研究指出,說到疏離感,男、女或不同種族之間的差異不大。然而,研究確實發現,Z世代(第一個看著螢幕長大的世代)最容易感到寂寞,而且自稱健康狀況比其他世代都要差,包括年長者。從2008年至今,學齡兒童和青少年因有自殺念頭或試圖自殺而入院治療者,已經增加一倍有餘。

很多文章探討現今青少年為何比較不容易約會、跟朋友出去、考上駕照,甚至沒有父母陪同獨自出門。他們獨處的時間愈來愈長,因此心情和外表都很「藍」(blue,亦指憂鬱)——因為螢幕反射的藍光。研究指出,面對螢幕的時間愈長,人就愈不快樂。沉迷於社群媒體的八年級生,罹患憂鬱症的風險比一般人高27%。比起在臉書、YouTube、Instagram之類的平台花較少時間的同儕,他們說自己不開心的機率高出56%。同樣地,針對有打電玩習慣的青少年所做的研究綜合分析發現,他們更容易有焦慮和憂鬱的問題。

為了趕走寂寞,我們多半會鼓勵人「走出去」參加社團、從事某項運動、去當志工、邀朋友共進晚餐、加入教會等等。說穿了就是別掛在臉書上,與人「面對面」。但就像之前說的,人在其他人面前常覺得寂寞。一旦「走出去」跟人「面對面」,你要怎麼和人產生連結?藉由傾聽。做起來可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真正傾聽他人,是一種很多人似乎都已遺忘、甚至從沒學會過的技巧。

不善於傾聽,不必然做人失敗。你的知心朋友、家人或伴侶或許就不善於傾聽。或許你自己也離善於傾聽還很遠。這沒什麼大不了,通常會被原諒,因為從很多方面來說,你已經自動把耳朵關起來。回想小的時候,如果父母說「聽好!」(或許還緊緊抓住你的肩膀),接下來八成不會有什麼好事。當老師、棒球隊教練或營隊輔導員大喊「注意聽!」,之後通常是一連串的規矩、訓示,還有對盡情玩樂的限制。

大眾媒體和流行文化當然也不會強調傾聽的美德。電視新聞和星期天脫口秀多半在比誰說話大聲或犀利,而不是客氣有禮地探討不同的意見。深夜談話節目則是常看到主持人滔滔不絕或搞笑損人,很少傾聽來賓想說什麼或鼓勵來賓深入話題,因而話題往往流於膚淺。至於晨間和白天的節目,節目內容通常都照著宣傳和公關顧問編排的流程走,主持人和來賓基本上只是照稿念,無法進行真正的對話。

同樣地,電視和電影上的對話多半像在說教,不然就是長篇大論,而非在傾聽之下有來有往、無限延伸的輕鬆對話。編劇艾倫.索金(Aaron Sorkin)被譽為對話大師。想想他寫的《白宮風雲》(The West Wing)、《軍官與魔鬼》(A Few Good Men)、《社群網戰》(The Social Network),劇中角色的嗆辣玩笑和唇槍舌劍。在YouTube上可以找到劇中許多邊走路、邊說話的場景,還有動人心魄的交鋒場面,不但精彩有趣,而且名言佳句俯拾皆是,例如「你承受不了真相!」。但若要從中尋找促進雙向溝通的傾聽祕訣,卻付之闕如。

這種譁眾取寵的對話傳統當然其來有自,可以一路追溯到1920年代的阿岡昆圓桌會議(Algonquin Round Table)。當時一群作家、評論家和演員每天都會到曼哈頓的阿岡昆飯店打屁說笑、談天說地。各大報每天刊出他們的激烈辯論和犀利對答,全國為之瘋狂,至今仍然影響美國大眾對於睿智對話的想像。

然而,圓桌會議的很多常客雖然是活躍團體的一員,幾乎每天見面,其實很多都深感寂寞且鬱鬱寡歡。例如作家桃樂絲.帕克(Dorothy Parker)就自殺過3次。而戲劇評論家亞歷山大.伍爾考特(Alexander Woollcott)自我厭惡到極點,心臟病發過世之前,甚至說:「我從來就無話可說。」不過,這個團體本來就不是彼此傾聽的團體。他們聚在一起不是為了互相交流,只是在等待出場、大家屏息以待的那一刻拋出言語的震撼彈。

桃樂絲.帕克晚年自省時曾說:「圓桌會議不過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說笑互捧,一群大嘴巴在賣弄口舌,每天存些笑料以備哪天用來獻寶……全都是胡說八道。既然是在耍嘴皮,就沒必要說真話。」

我們的政治領袖亦非足堪表率的傾聽者。想想美國的國會聽證會。美其名為聽證會,實際上,參議員和眾議員在現場大發議論、奉承討好、謾罵指責,不然就是打斷那些不幸站在他們面前發表意見的人。國會聽證會的文字記錄最常見的一個特點,就是中間夾著一個大寫的字CROSSTALK(滑稽對話),意味著每個人都在說話,現場吵成一團,記錄員也聽不清楚誰說了什麼。

無獨有偶,英國首相問答(即每週國會議員向英國首相提問)的喧鬧程度,絲毫不遜於歌舞伎劇場。由於表演成分太過誇張,很多議員甚至不再參加。下議院議長約翰.貝爾考(John Bercow)對BBC表示:「我認為這個問題不容忽視。不少資深議員本身絕非溫室花朵,也毫不怯戰,卻都認為『那場面太難看,我不想加入,不打算隨之起舞,太丟臉了』。」

這種說大話、比大聲的潮流,是造成美國和世界政治動盪、分歧加深的一個原因,因為人民覺得執政者離他們愈來愈遠,無法傾聽一般大眾的心聲。選舉結果更證明了無怪乎人民會有這種感覺。無論是政治領袖、主流媒體、上層階級,都對選民藉由選票表達的不滿震驚無比,最顯著的例子就是2016年川普贏得美國總統大選,以及同年英國投票通過脫離歐盟。選民用選票向政治領袖投擲手榴彈,要他們聽取民意。很少人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為了寫這本書,我訪問了不同年齡層、種族和社會階層的人,專家、非專家都有,詢問他們對傾聽的看法。我問的問題包括:「誰會傾聽你的想法?」大家聽到這個問題幾乎都會愣住,遲疑片刻。幸運的人會說出1、2個人,通常是另一半或是父母、好友或兄弟姊妹。但也有很多人表示,如果要說實話,他們不覺得有人真正傾聽他們的想法,即便是已經結婚或說自己交遊廣闊的人。其他人則說他們會跟治療師、人生教練、髮型設計師,甚至星座專家聊天—換句話說,花錢請人聽他們說話。少數人表示會去找自己的牧師或拉比,但只有遇到困難的時候。

特別的是,很多人告訴我,他們覺得請家人或朋友聽他們說話很麻煩。這裡指的聽,不只是聽他們的煩惱,也包括比噓寒問暖或說說笑笑更有意義的事。達拉斯的一位能源貿易商跟我說,談太沉重的話題很「失禮」,會讓聽的人很有壓力。芝加哥的某外科醫生說:「愈是眾人的楷模或領袖,愈不能說出自己的煩惱。」

當我問他們認不認為自己善於傾聽時,很多人都坦承自己不善此道。洛杉磯某表演藝術組織的總監告訴我:「如果真得傾聽生命中的人說話,我就必須面對一個事實:他們多半令我討厭。」目前為止,她不是唯一這麼覺得的人。其他人說他們沒空聽人說話或根本懶得聽。傳簡訊或email還比較快,因為可以視留言的重要程度決定要投入多少心思;如果覺得無趣或尷尬,直接忽略或刪掉即可。面對面說話太麻煩。對方說的你未必想聽,或者不知如何回應。相較之下,數位溝通比較易於掌控。

於是,就有了21世紀日常生活常見的一幕:在餐廳、咖啡館、酒館、晚餐桌上,大家沒在聊天,而是低頭看手機。就算在聊天,手機也放在桌上,就像餐具的一部分,時不時就有人像拿起刀叉一樣拿起手機來看一看,暗示現場的人不夠有趣。到頭來,人會強烈地感到寂寞,卻不知道原因為何。

不管是誰,都不可能隨時隨地是個好聽眾。因為想到別的事而分心是人之常情。傾聽要耗費心力。就像閱讀,某些篇章你可能會細讀,有些就瀏覽而過,視情況而定。但傾聽的能力跟細讀的能力一樣,不常練習就會退步。如果你聽人說話時如同瀏覽名人八卦網站的標題一樣漫不經心,你就發掘不了人內在的感性和智慧。愛你或可能愛你的人,也無法從你那裡得到他們最渴望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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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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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簡介

你都沒在聽:科技讓交談愈來愈容易,人卻愈來愈不會聆聽。聆聽不但給別人慰藉,也給自己出路

作者: 凱特‧墨菲(Kate Murphy)

譯者: 謝佩妏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0/09/26

作者介紹

凱特‧墨菲(Kate Murphy)

記者,報導散見於《紐約時報》、《經濟學人》、《法新社》及《德州月刊》,目前定居於德州休士頓。她寫的文章兼容並蓄,流傳甚廣,題材包羅萬象,舉凡健康、科技、科學、設計、技術、航空、商業、金融、時尚、餐飲、旅行和房地產,應有盡有。她擅長以平易近人的語言解釋複雜難懂的題材,特別是人類互動背後的科學原理,幫助讀者瞭解人類行為的由來。此外,她也擁有商業飛行執照,受託前往偏遠地區報導時,即能派上用場。

譯者介紹

謝佩妏

清大外文所畢,專職譯者。


責任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