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歷史上,有過四次總統彈劾,一個記者要採訪到第一次(1868年)和第二次(1998年)是不可能的,因為中間隔了130年。但是,我卻能在短短一年半,採訪了第三次(2018年底)和第四次總統彈劾(2021年初),兩次都是針對同一個總統——川普。

這兩次彈劾,川普最終雖然都獲美國國會參院判定無罪,不過,在我看來,這將深遠的影響我們所知道的美國。美國,恐怕回不到過去了。

在川普任內最後一周,他正式遭到美國國會眾議院第二次彈劾(impeached),「被彈劾」並不影響總統執政能力,除了影響聲譽,一切如常,只意味一件事,就是國會參議院將啟動彈劾「審判」(impeachment trial)。

審判當中,參院成了法院,參議員成了陪審團,而由少數眾議員組成的「彈劾經理」充當了檢察官的角色,試圖說服參議員定罪總統,只要有三分之二參議員同意,那這總統就遭到定罪,當然也代表著下台。

這回彈劾審判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但,過程卻值得深究。

二月九日,彈劾審判第一天,我去到美國國會採訪,現場和一個月前一模一樣——草木皆兵。在一月六日的國會騷亂造成五人喪命後,國會外豎起裡一層外一層高聳的鐵柵欄,成千上萬的國民警衛隊荷槍實彈,根據美國國防部,美國國會猶如戰場的場景將會持續到三月中,而兩個月下來的的整體費用將會逼近5億美元(140億新台幣)。

這場景,和一年多前,我報導川普第一次彈劾時,截然不同。兩次彈劾之間,美國已發生劇烈變化。

上回共和黨作為參院多數,簡單粗暴地拒絕證人,因此彈劾審判短短二十天完事,這回,假如有證人,那結束時間就不好說了,但是,如果沒證人,當時媒體預估,可能也需要兩周時間。當時據了解,民主黨傾向不傳喚證人,懲罰川普不是民主黨發起的嗎?為什麼可能連證人都不要了呢?

原因是,這次彈劾,川普已經下台。

在彈劾審判第一天,參議員已經就彈劾審判已下台的總統是否違憲,進行了表決,全體民主黨參議員都覺得合乎憲法,但高達九成的共和黨參議員認為這違憲,這也是目前多數共和黨參議員拒絕懲罰川普的主要理由,因為要辯護川普沒煽動騷亂,難度有點高。連參院少數黨領袖麥康奈爾日前都公開說,騷亂就是川普和其他人一起挑起的,但是,假如從根本上以違憲為藉口,那連辯護都省了,直接能判川普無罪。

所以川普無罪的結果是早就能預期到的,據傳,連川普本人都私下比喻,他現在的處境,像是他以前主持真人秀「飛黃騰達」(The Apprentice)時每一季和每一季中間停播的時刻,世人都屏息以待,川普重新出場時會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不過,判決無罪的過程,不只有些令人匪夷所思,還發人深省。

審判第二天,彈劾經理們播放前所未見的畫面,包括美國前副總統彭斯緊急逃離議會現場,彭斯在和家人匆忙被撤離時,還回頭看了一眼議場,場外的暴民則喊著:「吊死彭斯!吊死彭斯!」民眾群情激憤地要處死美國副總統。

現場記者說,不少共和黨參議員看到這些畫面,身體發抖,畢竟這些議員都是親身經歷這騷亂的人,有議員計算,當時大量暴徒距離這些參議員們最近時,僅幾十步之遙,這些議員的生命其實是受到極大威脅的。

儘管如此,這些共和黨參議員多數最終還是投下反對定罪川普的票。

其中,最引人關注的,是此前喊著要參議員們「憑良心」投票的參院少數黨領袖麥康奈爾,他在最終投票前幾小時,突然公開表明他反對定罪川普,這下讓稍微動搖的共和黨人紛紛跟隨他的領導,投下川普無罪的票。

但是,詭異的來了,麥康奈爾投下川普無罪的票之後,竟然開始痛罵川普。

麥康奈爾說:「當時川普還開心地看電視,當騷亂爆發時,川普還持續推進他那推翻選舉結果的陰謀詭計。」他直指,川普在實際上和道德上都應該要為煽動騷亂負責,無庸置疑。

這不是前後不一嗎?麥康奈爾的舉動,其實或許能反應出國會共和黨人的行為:儘管他們認為川普是煽動了騷亂,最終還是合群地投下了反對定罪的票。

名義上,他們說是要團結共和黨,而且有不少共和黨參議員確實是川普忠實信仰者,但,追根究底,他們還是怕得罪川普就是得罪選民,也就是得罪選票。在彈劾審判前,一份美國最新民調顯示,有高達56%的人支持定罪川普,但支持定罪川普的共和黨支持者才區區15%。

表決前一天,一份專門針對麥康奈爾的民調顯示,他肯塔基州家鄉的選民們對他的不滿程度遠超過滿意程度,主要原因就是選民認為他沒有大聲疾呼地力挺川普。

丟官是一回事,丟命恐怕更嚴重。

一個月前麥康奈爾的住家,就被鬧事民眾噴漆,如果不滿麥康奈爾的群眾可以輕易地入侵他家,那下一步呢?作為美國的國會領袖都有此風險了,那其他的議員呢?更不要說川普支持者都喊著要處決彭斯了。

美國媒體報導,彭斯據傳在下台後居無定所,只能借朋友家的沙發睡,這有點誇張,但是報導指出,彭斯行蹤隱匿,與他存在生命安全的考量,這點應該是真的。

從這角度看,麥康奈爾和共和黨議員們的行為不僅不是前後不一,還是合乎理智的行為。

短短五天,這彈劾審判草草收場。最終,只有7位參院共和黨人加入全體50位民主黨或親民主黨人,以57票認為川普有罪,對43票,最終定罪川普失敗,因為要定罪川普要有三分之二的參議員支持,也就是67票。

川普得知無罪消息不到一小時,立即向我們這些記者們發電郵。

然後,川普說了一段明示他將再度出山的話,他說他那「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歷史性的、愛美國的美麗運動才剛剛開始」呢,在接下來幾個月,他有好多事要和大家分享,也期待繼續那不可思議的旅程。

言下之意,川普將捲土重來,而實際上,川普還十分有戲,此前一天,傾向民主黨的CNBC公佈的最新民調顯示,74%的共和黨支持者,想要川普繼續當共和黨的龍頭老大。

川普再次無罪,對美國的未來,其實影響深遠。

第一是,彈劾過去被視為制衡美國總統的「終極武器」,一百年、甚至幾十年才會被動用一次,但現在,在一年多內竟然被兩次動用,而且還都草草收場:沒有證人作證,連讓人難以辯駁的證據都拿不出來。這讓彈劾在未來恐怕會從「終極武器」淪為「政治工具」,信服力薄弱,將來要制衡美國總統恐怕難上加難。

第二是,如同美國知名政治網站Politico說的,我引述原話,這代表「暴力和白人至上主義將持續塑造美國的政治」,再來一段原話:「縱觀美國的歷史,白人(至上主義者)通常使用暴力和威脅來保住權力」。

Politico原文說,這次國會騷亂連代表美國南北戰爭支持蓄奴的南方邦聯的旗子,以及專門吊死黑人用的絞索都出現了,這些白人至上主義者的舉動,最終還是被美化為他們只是「政治看法不同」而已,而這次虎頭蛇尾的彈劾審判不只沒打擊到他們,恐怕還鼓舞了他們。

文章一開始提到,為了確保華盛頓安全,國民警衛隊將駐紮到三月中,現在,最新消息是,荷槍實彈的軍人與高聳的鐵柵欄可能持續到秋天,也就是美國首都接下來大半年將持續像戰場般。

這場彈劾審判也證明了,當今的美國政治人物要不停取悅極端勢力,無論是取悅極右或極左,才能保住自己的官位。這些天,我和一個美國前地方民選首長聊,他也感慨,美國這年頭選舉不搞極端,就別想當選了。

這場彈劾顯示,過去那講求中間力量的美國,已經回不來了。

責任編輯:林易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