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的面試官，仍可能看錯人才⋯為何專家的直覺有時不太準？

我在研究心理學的這些年裡，經常聽到有人說，他的直覺非常準，勝過嚴謹的思考。與此同時，也有不少暢銷書強調直覺的作用。最著名的是2005年的一本知名暢銷書《決斷2秒間》（Blink）。它介紹了人如何在2秒的時間內進行快速的判斷。書裡講了很多直覺的成功案例，但大部分是以故事的形式，所以我認為這些案例缺乏科學研究的嚴謹性。

在學術界，直覺也是一個備受關注的話題。直覺到底有沒有用呢？今天我來介紹2位學者，以及他們代表的2種觀點。 

直覺的力量

首先介紹的是心理學家加里．克萊因（Gary Klein）。他早期拿到匹茲堡大學實驗心理學博士學位，之後有過很豐富的工作經驗，其間他一直關注直覺的影響力，還出過一本暢銷書，叫《直覺的力量》（The Power of Intuition）。他提出了一個理論，叫作「自然決策理論」（Natural Decision-making, NDM），用來研究人們如何在複雜的現實環境中做出判斷。

什麼是複雜的現實環境呢？就是那些時間緊迫、環境變化無常，但是需要做的決策又事關緊要時。面對這樣的情況，人們要如何做決策呢？他的核心觀點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專家往往可以通過直覺、憑藉經驗，做出更好的判斷。

在這裡我用2個例子說明，專家是如何運用直覺做出判斷的。

第一個例子是在象棋領域。象棋大師往往可以在6秒內做出最好的決策。而6秒鐘，一個中等水準的選手甚至還沒有想好要走哪一步。但要達到這個層次，象棋大師需要記住5萬到10萬個棋局。換句話說，你要有足夠的經驗積累，才能在6秒內做出最好的決策。

第二個例子是消防隊長。面對災情，他們通常是根據經驗迅速做出方案，然後在頭腦中進行模擬，如果預期效果好，那就執行；否則，就修改或更換另外一個方案，依次迴圈，直到找到滿意方案。

這2個例子都說明，面對複雜的情況，直覺，尤其是專家的直覺是值得信任的。 

法官判決保釋的通過比率與時間

但是專家的直覺一定是值得信任的嗎？接下來，我想介紹另外一位我非常尊敬的學者，他對直覺的可信度提出很大的質疑。這位學者就是行為經濟學的奠基人，《快思慢想》作者丹尼爾．康納曼（Daniel Kahneman）。他對專家的直覺非常懷疑，為什麼？

大多數人做決策時，包括專家，都喜歡用簡單的決策方式。我們很容易受到這種便捷認知的影響，導致判斷出現失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判斷中的局限性。專家更是如此，很多專家並不知道他的專業邊界在哪裡。這是非常可怕的情況，專家更容易自信，但其實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容易受到情緒和外界因素的影響。

康納曼曾經舉過一個例子：在以色列的一個法庭裡，這裡的法官每天要處理很多申請保釋的案子，他們要在8～10分鐘內，對一個申請做出決定，是否批准保釋。

研究者對這些保釋的資料進行了非常有意思的統計，他們把一天中的具體時間點畫成橫坐標，然後統計出在每個時間點有多大比例的案件獲得保釋的批准。

結果很有意思：早上剛剛開始上班的時候，法官情緒非常好，因此有60%的案子被批准保釋。但過了2個小時左右，臨近上午休息時間時，保釋批准的比例就降到了零。休息之後，法官們再度開始審理案件，這時保釋獲得批准的比例又提高到60%左右，然後開始下降，到午餐時間之前降到10%左右。吃過午餐，保釋批准比例又上去了，然後隨著時間的推進，又開始往下滑，直到下班時間降到最低點。

這個結果確實令人震驚！對於如此重要的決定，法官的判斷仍然會受到情緒如此大的影響。而這個實驗的資料，再加上康納曼其他的一些研究結果，都指向另一派觀點，那就是：直覺的力量不可信任，即便是專家的直覺也不可信任。 

直覺到底可不可信？

故事本來到此就可以結束了。兩位學者，截然不同的觀點，相互不認同，然後等著後人去做更多的研究。但這2位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學者，他們沒有停留在彼此的分歧上，而是聚到了一起。他們想：我們能不能一起研究直覺到底什麼時候有用，什麼時候是不好的？

這個合作始於簡短的電話交流，後來歷經5、6年的時間，最終在2009年的時候，他們在美國《心理學家》雜誌（American Psychologist）上發表了一篇共同署名的文章，題目就是《專家直覺的條件》（Conditions for Intuitive Expertise：A Failure to Disagree）。

這篇文章的核心是這兩派學者對直覺有不同定義：

自然決策理論裡面提到的「直覺」，是基於經驗和技能的直覺（像象棋大師、消防隊長等）；而行為經濟學上的「直覺」，指的是基於簡化決策、偏見誘導出的直覺，就像我們之前提到的那些啟發式。由此可見，基於經驗的直覺是值得信任的，而行為經濟學定義的直覺會誤導我們。

那如何區分呢？兩位作者指出，基於經驗和高技能的直覺，本質上是一種「識別」行為。識別指的是當前的問題為專業人士提供了某種線索，讓他們可以搜索記憶中的資訊，那些資訊提供了問題的答案。

所以高技能的直覺，本質上就是一種記憶中的識別。換句話說，這種基於高技能的直覺就是當面臨問題時，專家們會打開記憶的閘門，搜索記憶當中的答案。它本質上就是識別回憶的過程，並非神祕的力量。

但如何培養這種高技能的直覺呢？這兩位心理學家提出2個必要的條件：

1. 環境必須足夠規律，如棋局的基本規則就不會有大的變化。
2. 你要有充足的機會識別這樣的線索，並有充足的機會去學習，及時得到回饋，從而掌握內在的規律。例如，圍棋大師會記憶數量龐大的棋譜，反覆對弈，反覆學習。

如果這2個條件不具備的話，直覺往往淪為行為經濟學上的直覺，也就是不可信的。

1992年的時候，曾經有一位叫香蒂（Shanteae）的學者列舉一些直覺相對比較準的職業，比如天文學家、國際象棋選手、物理學家、數學家以及會計。這些職業可以通過練習掌握規律，所以這些領域的專家也可以憑藉其高超的技能，在短時間內做出較為準確的判斷。

與此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對於很多的行業和職業，這樣有規律的環境和充分學習的機會實際上是很難滿足的。比如說股票交易、精神病分析師、法官、人力管理、資訊分析等職業。在這些領域，即便是專家的直覺都要打個很大的問號。

例如人才選拔，現在越來越多的企業發現面試存在局限性，我們在短時間內透過面試做出雇用決定，事後往往會後悔。因為預測人的未來太難了，也沒有普遍的規律。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