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都在經歷一場「痛感強烈」的職場分手。

也許讀者會好奇,以我的年資職場分手早該司空見慣,無論是開除公司、還是被員工開除,用「痛感強烈」來形容未免小題大作。

的確,於公我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這次分手之所以帶給我如此真實刻骨的感受,是因為對方與我,於私也是朋友。

德修和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由於年齡和背景相仿,相處起來頗有惺惺相惜之感。於是在建立團隊的初期,我立即想到精於抽絲剝繭、梳理頭緒的德修,應該是並肩作戰的不二人選。

但德修加入團隊之後,我們兩人之間的磨合,卻比我想像得還要艱鉅且漫長。追根究柢,我疏忽了兩人在友情以外的差異。

德修比我年長幾歲,歷練自然更為豐厚,團隊兵疲馬困的窘況,他見識得太多。初期雖然樂意胼手胝足、由根紮起,但長此以往,他重視的還是馳騁的自由與彈性。

只是眼下仍有太多跨部門合作的模式正被逐步建立;而我和大老闆之間,也需要時間累積信任基礎。所以,我對團隊和德修的要求,以「實事求是」為優先,逐一將過去開出的空頭支票兌現,至於已經不堪負荷的芭樂票,則需鼓起勇氣,一次性的處理掉。

我一向很能在這樣篳路藍縷的過程中自得其樂,以至於從來沒有想到這件事對德修來說,竟然是溫水煮青蛙的消磨。

當德修跟我說,他對一切已經喪失感覺,連跟我爭吵方向是否正確的力氣都沒有、決意要離開之時,正是我感覺團隊終於漸漸步上常軌,開始準備探索下一階段目標的時候。

至今,我都很難簡短描述當下的感受是什麼,可能很接近交往到一半、突然被斷崖式分手的莫名奇妙,腦中滿滿的一百萬個為什麼?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那當初信誓旦旦要一起打拚的承諾又算什麼?諸如此類的詰問與悲鳴。

職場數十年來的分手經驗,教會我一個不變的鐵則,那就是聽似世故無情、屢屢被驗證為真的事實:「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少不了誰

這個事實的核心意義,並非去否認選擇離去的人的價值,而在於提醒我,面臨關係變化的時候,不要輕視自己的能力,有多大的打擊、就有多大的動力。

職場分手帶來的轉機

德修留給我因應變局的時間,只有短短不到4週。而我們共同負責的重大專案,剩不到1個半月便要正式上線。我的手邊有迫在眉睫的死線,有剛剛到任的新手,還有案量沉重的部門主管們。

情勢至此,說完全沒有任何憤怒、任何對於人性及情誼的懷疑,是騙人且矯情的。我記得收到德修正式寄出離職信件的周日晚上,掙扎了好久,最後決定吞下停用已久的抗焦慮劑,癲狂鼓譟的心跳,卻遲遲不肯停歇。

在始料不及的變化中,支持著我不致崩潰的,是每周頻率固定的重訓課。透過一次比一次強度加重的動作,從一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身體能夠負荷,到後來可以挑戰更進階的目標、在時間上支撐得更長久。我領悟到,所謂的軟弱大多是出於恐懼的想像,去除這層假象,我遠比想像中堅強。

於是我重新盤點團隊人力,調整中長期的團隊策略定位,並啟動繁複的協調溝通作業。

對內我得讓團隊知曉,對外,我要尋求結盟,建立短期的專業分工,才能在人力短缺的狀態下,依舊維持重點專案的品質。對上,我不粉飾太平,據實以告我碰到麻煩,並衡量工作的優先排序、取得共識,好讓老闆安心。

每天我都感覺自己腦袋運籌帷幄的速度,大概就像歐美影集「紙牌屋」、或是「頭號外交官」那樣。不會每一場交涉都順利,但是,每深入交涉一次,全身的細胞彷彿隨之脫胎換骨一次。

我越來越知道,何時應該展現柔軟、何時需要當機立斷。

更為奇妙的是,我隨之發現,團隊成員的心理成熟度,遠高於我的預期;而跨部門的協作,只要先超脫個人主義的獨贏心理,就能如虎添翼;至於我最擔憂的老闆反應,誠實、透明,總是上策,當放下捨我其誰的包袱,反而更凸顯了自己是誰。

這一切,都是拜「痛感強烈」的職場分手所賜。一個月的煎熬、奔走,描寫起來不過如同一夜的事,而我在一夜獲得的長成,使我再也不以有色眼光,來看待職場分手所帶來的黑夜。

假使沒有德修的決絕,我便一直無法正視雙方的關鍵追求,其實漸行漸遠。也可能就此喪失覆盤團隊結構的先機,直到更大的危機來臨。

分手看似「狠心」,然而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職場,何妨視為一種「好心」?與其在一段不適合的職涯合作裡,顧忌友情而勉強繼續,倒不如維持相遇時的慈悲,互道珍重、各自前行。

這一門源於友情的功課,即便在職場沒有快樂結局,對我的人生仍然是重要的一課。我學會不讓離別成為剝奪自我價值的利刃,相反的,離別之際我發揮了所有的本能與潛能,選擇善意、沉靜、輕盈。

那些,都不會隨離別而告終、遠去。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