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看似溫順的我,幹過一件很「綠茶婊」的事。

很可能是因為我一直習慣扮演照單全收的萬事通,所以特別看不慣那種到處嚷嚷「事情很多」、「快要忙死了」、「老闆快來幫幫我」的軟腳蝦。

好比我當年恨得牙癢癢的H君,是個謙謙君子、儀表堂堂,又有海外求學與就職經驗。剛到任時,一付壯志凌雲的架勢,一口就承諾我,勢必會引進國際經驗,改善公司高工時的窘境,爭取合情合理的獎酬。

只是過沒多久,H君就陷入左支右絀的死局。國際市場的溝通規模,國內難以望其項背。海外講求術業有專攻的專業經理人制度,短時間內無法在本土落地深根,多數的客戶,仍仰賴全包的一條龍服務。

所以,工時非但沒有減少,又因為H君亮麗出眾的資歷,吸引更多慕名而來的案源,搞得團隊天天忙得不可開交。

某天夜裡,我正埋首苦幹,H君就在我後方與人通話,口氣越來越沈重,說到最後,說詞變成懇求,「老闆,真不好意思,是我太高估自己,這些案量,我真的接不下來,恐怕得由您來幫忙。」接著,便交代起目前團隊各成員的分工與進度。

原來,他是在跟大老闆講話。我一邊暗自佩服,他果然帶種,敢跟大老闆訴苦,居然還大言不慚搬起救兵來。

另一方面,我更深感不屑,這種喝過洋墨水的空降部隊,才這麼點花拳繡腿的實力嗎?案量多是多了些,自己認份點幹,也不至於開天窗。再說了,下面還有我們這些乖乖聽令的精兵,何必和大老闆自曝其短?顯得我們好像多不堪用一般。

心裡不爽,行事也跟著魯莽起來。接續好幾天,我都拿H君當空氣,他發號施令,我不置可否;他詢問進度,我草草回應。甚至把公司內部通訊軟體上的暱稱,改成「花拳繡腿,不堪一擊」,明擺著指桑罵槐。

我粗鄙無禮的態度,很快就傳到大老闆耳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來劈頭痛罵:「你說誰花拳繡腿?有本事,你就指名道姓!沒規矩、沒分寸,你不道歉,明天就不用來了!」

忘了我是怎麼結束那通電話的,只記得我傻愣在熙來攘往的鬧街上,任由眼淚與鼻涕哭花了妝。我恨大老闆識人不清,更恨好事者御前告狀。

軟腳蝦的罵名不重要

我不情不願的道了歉,從此與H君維持相敬如冰的關係,直到我們各奔東西。過了好幾年,我們在研討會的場合再度相遇,他已貴為區域的掌權者,而我也因為吃過不少悶虧,大幅收斂了稜角與脾氣。

當年的往事,誰也沒有再提起。散場之際,H君伸出手與我相握,深思了一會兒,方才對我說:「其實,我是故意花拳繡腿的。不然,團隊會一直疲於奔命。職場上要有餘裕,有時要靠主管喊聲,才能真的騰出來。」

我已經懂得這個道理,只是還有個地方想不透:「可是,你不怕別人當你是軟腳蝦嗎?」

H君哈哈大笑,「軟腳蝦又怎麼樣?我不光跟老闆討救兵而已,我還和老闆商量,如何與其他團隊合作,有生意大家一起賺啊!Landy,坐到主管的位子,就不能只想著自己來、一枝獨秀。懂得雨露均霑,反而會幫助你脫穎而出!

我陷入了沉思。我爭強好勝了大半輩子,美其名是不想給人添麻煩,真正的心思,其實是信不過任何一個人。我一直以為,靠老闆,老闆不過把員工當成棋子來使;依賴部屬,部屬又多半不成氣候,時不時捅出個大紕漏;靠自己,少了受人利用、替人擦屁股的隱憂。

示弱,是主管的必修課

我一直工作得像隻愛惜羽毛的孔雀。曾有一任老闆指點我:「低頭、示弱,對你有好處。」我完全當耳邊風,把老闆口中的「示弱」,當成是向上討好、向下輸誠的「跪舔」。開什麼玩笑,有實力、肯努力,為什麼需要「示弱」?

年近半百,再回來玩味「示弱」這兩個字,想起近年閱讀過不少書籍,主張領導者不必擺出無堅不摧的絕對強勢,適度展現脆弱,有利於建立高向心力、高信任度的團隊,亦能與成員建立起真誠、開放的連結。

H君不是能力弱,而是勇敢做出與我不同的選擇,向大老闆坦承力不從心,藉此釋出願意與人合作的意願。此舉,也形同對當時忙到人仰馬翻的團隊,展現出不同的領導風格:只要覺得自己不行,隨時可以說,毋需硬撐。

領導,未必只有「強悍」一種模板,「示弱」代表願意開誠布公,真正的回歸到人性考量。若一個人的示弱,能使團隊重視無人敢言的痛點,促成更多合作與交流,當一回軟腳蝦又何妨?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